一夜无眠。
清涵坐在窗前的大圈椅之上,双手抱着双腿,将头靠在腿上,双眼空洞,不知在看向何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仿佛脑海中有一匹马在肆意奔腾,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就那样不停的奔跑,无处停留。
苏未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在外敲门许久也不见应答,这才推门而入。清涵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虽然空洞,然而其中的不满却是很明显。苏未无法,只得上前道:“亭主,秦府马上有人来访。”
清涵不语,苏未接着说道:“好像是秦玉林的主子。”
“主子?”清涵在那一瞬间迅速的回复了清明,站起身向着苏未道,“打水来,我要洗漱。”
皇上虽是微服私访,但是要去一名臣子家探视,他可以随意,他的侍从们可不能随意。因此皇帝的马车还没出宫,已经有人打马飞奔至秦玉林府中告知他此事,要求他低调处理,但一定要保证自己府中的安全。
秦玉林托着吊起的胳膊通知了秦肃此事,于是这边厢,秦府立刻就忙的鸡飞狗跳起来。清涵赶到正房请安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阿翠,你让人把院子整个都打扫一遍……”
“哎呀,哎呀,来不及了,院子先别打扫了,让下人们去换衣服,换今年刚做的夏衣……”
“融儿啊,你怎么穿的这么素,快回屋去换身衣衫。”罗毓抬眼看见站在门口的清涵,不禁皱着眉道。
“娘,这是怎么了?”清涵满脸不解,即便是秦玉林的主子来访,也不必这样兴师动众啊。
“小孩子家别问那么多,你赶紧回屋换身衣衫。”罗毓明显不欲多说,向着她身旁的苏未道,“回屋给小姐换那身刚做的浅粉色的,把前年过年时玉林送的那支珍珠钗插上,面上薄薄的上层粉,快去快去。”
这边厢,清涵有些哭笑不得的被罗毓推着回去换衣。那边厢,马车刚出宫门,皇上便让人把马车停在了路边,打起帘子向着车旁的侍卫道:“既然你们去通知了秦玉林,那我们便等一等,你派人去端王府通知世子,说我在这里等他。”
侍卫应了一声,立刻派人打马而去,不消片刻,便见端王世子匆匆而来。行至车前,侍卫刚要通报,便见皇帝掀了帘子向着世子道:“见诀啊,快上来。”
朱见诀今日正在家中查账,他手底下共有明里暗里共有良田几万顷,铺面上千间,每年分四次查账,今日正是查账的日子。他虽只求做个闲散王爷,但那也得手里有钱不是,因此早几年,端王便将府里的产业悉数交到他手中。正查着账,听到下人来报皇帝身边的近身侍卫来访,唬的小厮一哆嗦,向着他道:“不会是皇上知道了吧?”
他虽然也疑惑,却忍不住把那账本扔在小厮的身上,没好气的道:“收起你那贱兮兮的样子,若是他知道了,下人还能报来访,那就得是围府了。你们在这儿先查着,我出去看看。”
见到那侍卫,那侍卫也不多说,只说皇上在宫门处等他,让他速速前往。他赶紧命人牵了马,同那侍卫一起飞奔而来。
“参见……”他话还未出口,便被皇上扶住了胳膊,皇上看着他笑吟吟的道:“今日没有君臣,见诀唤我叔父便可。”
“是,叔父。”朱见诀有些局促的在皇上身边坐下,他刚一坐定,马车便开始行进。他迟疑片刻,这才向着皇上问道,“叔父,不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哦。”皇帝接过洪公公递过来的茶盏,依旧笑着道,“我听说秦玉林受伤了,顺便去探望他一下。”
“秦府?”朱见诀心中大惊,然而托着茶盏的手依旧稳稳当当。他轻轻啜了一口茶,温度刚好,装作不经意的道,“秦玉林受伤得叔父探望,岂不是因祸得福了。”
“你看看……”皇上不禁哈哈大笑,指着朱见诀对着洪公公道,“你看看他说的。”
洪公公也陪着笑道:“老奴也觉着世子说得对!”
皇上一听此言,更是笑得乐不可支,索性将手中的茶盏也放到座位上。朱见诀虽然没能明白皇上的笑点,然而也只能陪着笑,心头不停的转着弯,想着皇上唤自己前来的真正用意。皇上笑完又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最近的京城趣事,朱见诀只得搜肠刮肚将近来京中发生的大小趣事都说了一遍,皇上听了还打趣他两句。
“哦,对了,我听贤妃说你看上人家秦玉林的妹妹,如何,要不要师父为你求娶一番。”两人说的兴起,皇上突然说道。
朱见诀一愣,只觉得马车中忽然诡异的安静下来,他赶紧接话道:“叔父您还不知道我嘛,美人之所以是美人,在于她只能远远看看,若是娶回家去,那便不是美人了——”
“不是美人,那是什么?”皇上定定的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问道。
“悍妇呀!”朱见诀一脸的理所当然,又接着说道,“我怎么能因为一个美人放弃一片美人呢,叔父,您说是不是?”
“哈哈……”皇上似被他逗乐一般笑起来,末了才道,“说得对,说得好!”
朱见诀在皇上身边陪着笑,汗水从背后无声的滑落,他直起身,不让汗水将衣衫打湿。皇上像是没在意到他的这个小动作一般,继续喝着茶,只在那低头笼眼的一刹那,双目如鹰,精光四射。
朱见诀第一次发现,秦融家住的离皇城如此远,远到他觉得过了如此如此久,他几乎已经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要说的话之后,还没有到。他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和秦融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远到即便有一日,自己等到了秦融的心,也无法跨越。
他在内心无声的流泪,默默的为这段暗恋划上了一个句号。
刚刚做完这一切,他只觉得心如刀绞,此生无望,心底反而涌起一阵一阵巨大的思念。那思念来势汹涌,似乎要在瞬间将他吞没。他只觉自己再也无法抵抗之时,马车忽然停了,他听见侍卫小声的报着:“启禀主子,秦府到了。”
他跟在皇上身后下车,太阳明晃晃的刺眼,他只觉得自己在那明亮的日光下几欲昏厥。然而他仍然站的笔挺,稳稳的站在皇上的身后。
原来很多时候,逃避也是一种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