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寺里便使人来告路已经处理好,但山路泥泞,下山仍然比较麻烦。听得此言,李莹却是不愿再等,忙使人收拾了行李,要求趁早出发。
临行前红螺寺的知客亲自来送,向她们表达了照顾不周的歉意。李莹和清涵连道“不敢”,末了清涵道:“不知昨日那位大师现在何处,我想向他亲自表示谢意。”
“施主说的是怀远嘛,我今日也未见到。”言罢,知客唤了个小沙弥来道,“你去请怀远过来。”
清涵听得此言,但笑不语。那知客常年负责寺中迎来送往,察言观色自是一把好手,他见清涵的意思是要在此等候,便寻了个话题同她二人聊开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才见那小沙弥匆匆忙忙的跑回来,行至众人身边向着知客躬身道:“怀远大师并不在房内,我问了好几人都不知他去哪儿了。”
“哦……”知客意味深长的向着小沙弥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向着清涵笑道,“真是不巧,怀远大师可能有事在身,施主的谢意我会向他传达的。”
“如此便叨扰大师了。”清涵向着知客盈盈一揖道,“就此别过,还请大师留步。”
山下的路果然不好走,马车行进极慢。李莹见此,同清涵共乘一辆马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我今日使人向世子道别,不料他竟已离开了。”二人说起此次红螺寺之刑,李莹忽然想起朱见诀,便随口提了一句。
清涵猜他可能是昨晚连夜离山,看来那名小厮着实伤的不轻。从二人功力来看,那名医僧想必也伤的不轻,而且他此举已然暴露身份,大约不会在红螺寺蛰伏下去了。
李莹见清涵半晌不说话,以为她不想提及世子,便换了个话题说起家中幼子趣事,果然清涵再度接腔,复又说起最近京中趣事,才算将此事抛诸脑后。
一干人等赶到城门之时已近酉时,因天气不好,天早早地就阴沉了下去。众人进城后刚要分别,便听见苏未在马车外道:“小姐,少爷来了。”
少爷?清涵一晃神,竟一下没有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
只见李莹笑道:“秦大人估计见你这么久还没到,亲自来接了。”
秦大人,是了,秦融家的少爷,不就是秦大人,秦玉林嘛。
清涵忽然反应过来,心中只觉得酸涩无比,然而面上却仍旧笑着,话却怎么也接不下去了,只得低了头。所幸李莹也并不要她什么反应,向清涵告别后下车向秦玉林见了礼,便换了自家马车先回去了。
清涵听见马蹄“哒哒”的到了马车的一侧,果然就听见一把男声道:“融儿此行还顺利吗?”
清涵以为自己会落泪,然而并没有。在千刃城的十年,她早已经失去了流泪的能力。但是她仍然没有勇气掀开马车的窗帘去看一眼他,纵使梦中魂牵梦萦,然而直至今日近在眼前,她却胆怯的只想逃开。
好在马车中只有她一人,她迅速的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抬起头,语气倔强的道:“还好。”
还好,怎么能好。天知道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天知道她这十年是如何度过的。有多少次自己以为会就这样死去,然而想想终会有相见的那一天,便又挣扎着活下去。活下去,是她卑微而艰难的念想,经历了多少磨难,方才走到了他面前。
“那就好,我们先回家吧。”她听见他在车外小声吩咐着,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忽然醒悟过来,十年了,她已经成长为千刃城的南亭主江清涵,而他,也成长为了朝廷的吏部郎中秦玉林。
早已是物是人非,怎还能奢望人面依旧。
她来到尘世间,来到他身边,是为了刺探和任务,而不是为了叙旧。其实也无旧可叙,相隔十年,早已是默默不得言。
这样想着,她又恢复一贯的冷漠和淡然,只那挺直的脊背,支撑着她向前而行。
赶到秦府之时,已是华灯初上,秦府二老正在门前焦急张望。秦府人口简单,只有秦家二老并秦玉林、秦融四人。秦玉林虽已二十二岁,风华正茂又官居要职,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期望成为“秦夫人”,然而媒人踏破门槛,他却始终不愿成亲。秦融去年刚刚及笄,平日极少外出,因此在京城闺秀中并不出众。但今年年初端王世子在李莹婚礼中见之一面惊为天人后,世家公子才意识到原来秦玉林还有一个妹妹,贤良淑德,姿色上佳。
清涵在口中反复咀嚼着“惊为天人”四字,不知道这是来自北阁谁人的手笔。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原来这就是“惊为天人的”容颜。
下车之时,抬眼便是秦玉林的笑颜,在那一片灯光璀璨之间,竟有几分晃花了她的眼。她伸手作势挡住灯光,将那笑脸挡在了自己的掌心之外。
及至见到秦肃和罗毓之时,她方才觉得这几人同她记忆中的脸早已无法重合,简直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同这个家庭的格格不入,毕竟,她不是真正的,秦融。
然而,她还是个优秀的,南亭主。任何时候,她都善于伪装自己,以期达到目的。她疲倦的笑着,不厌其烦的回答着他们的问题,直到秦玉林道:“爹、娘,我看融儿也累了,有什么话不如明日再说,今天先让她回去休息吧。”
“好,好……”罗毓满脸堆笑,她牵着清涵的手向着秦玉林道,“让你大哥送你回去。”
清涵笑笑没有说话,随后向着秦肃及罗毓行礼告退。
秦府并不大,只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宅门一进去便是影壁,画了梅兰竹菊四君子。正房住了秦肃、罗毓二人,东厢住了秦玉林,西厢做了餐厅及书房,秦融住在后罩房。为了方便秦融出入及避嫌,还特意在西耳房处单独开了小门。秦家人口简单,丫鬟仆役也不多,上下一起也就十几人。所谓相送,其实也走不了几步路。
两人在夜色中一前一后的走着,苏未远远的缀在后面。清涵在夜色的掩护下,在他身后细细的打量着。秦玉林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确可称得上是玉树临风,最重要的是他虽是文人,却有一副好身板,大约是练过武,从他下马的姿势来看,可能还略有身手。这是出乎北阁意料的事,清涵在心中暗暗的记下此事。
“融儿,融儿……”秦玉林叫了她几声,却见她正在发呆,不禁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道,“小丫头在想什么的,这么出神。”
话一落音,两个人都如同被雷劈到一般愣在了原地。秦玉林尴尬的将手收了回来,不自然的说道:“呃,融儿肯定累了,快些回去吧。我……我先走了。”
说完,不待清涵出声,便逃一般的离开了。
清涵却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