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远其实是个挺开朗的人。大部分的时候都腆着一张笑脸,认真又上进。
邹远从很早以前就察觉到自己的性向和别人不大一样,他是个天生的同性恋。但同时他又和其他的人没什么不同,工作学习打游戏喜欢上某个人。
邹远对自己的性向一直很坦白,对家里人也好对朋友也好,社会进步文明发展,越来越多的人理解,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他始终觉得喜欢同性并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虽然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曝光出来也会被当做一个不大不小的丑闻,可是他并不在意。
邹远其实比大部分人看到的要坚强许多,或者说是倔强。
张佳乐的突然退役给百花带来了一场不小的冲击。所有人都惶惶不安,而邹远只是走到电脑面前开始做每日必须的基础练习,一遍一遍又一遍,忘乎所以。
邹远其实是最早知道的张佳乐要走的人,他喜欢张佳乐,从未掩饰过的喜欢。这点张佳乐是知道的,可是张佳乐只把他当弟弟,一路指引着这个听话又有些黏糊的后辈向前。最后在濒临崩溃的时候,告诉邹远说他累了。
他累了,所以他走了。
邹远顶着压力接过了百花缭乱,却在一夜之间看着别的人开花结果,走上顶峰。
他给张佳乐打电话说对不起。
张佳乐在电话那头平静地安慰他说:“你很好,你的一切都很好,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邹远从小到大都没哭过几次的人只能把手机压在枕头下面吹完了一桶卷纸。
邹远从来没觉得自己会像这样去喜欢一个人,当知道他的心里其实一直有个别人的时候,尊敬崇拜爱慕全部都汇成一股汹涌澎湃的潮水,冲刷着五脏六腑,无法宣泄的情感就像一个满溢的水球,碰一下就破。
邹远诊断出中度弱听的时候俱乐部给他请了两天的假让他好好调节,假期结束后他带着新买的助听器回到训练室,面对一室面色忧郁的队友笑的阳光灿烂。
“搞什么都一副死了亲人的表情,我只是弱听又不是聋了,职业病你们又不是不懂,等过两年你们也不行了的时候保不准还要来找我取经呢。”
可那时邹远还不到20岁,正是职业生涯如花般灿烂的年纪。
所有人都感觉有什么东西变的不太一样了,不仅仅是邹远那不再灵敏的听力。他开始变的沉默,爱发呆,也不似以前那般活跃了。
可他还是训练,和队友配合,操作着游戏角色甩出漂亮的烟花。
助听器将邹远的听力校准正常人的水平,比赛的时候他也只是需要比别人多一道器材的报备。
可他依旧温和并且冷漠着和队友们保持距离。像是把自己给隔绝了一般,在一个别人都无法跨足的世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于锋觉得这样的邹远很难搞,就像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邹远很难搞一般。
他从来不明确的拒绝,却也不再接受,他依旧和队员聊天打趣开玩笑,依然顶着一张笑脸问早问好问晚安。只是关系就停留在这里,邹远为自己筑了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过往的行人,大家看得到他,却再也无法靠近他。
于锋实在是不能理解这种在他看来近乎自虐的行为,更何况他们本身就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于锋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房间的灯是开着的,邹远已经洗过澡正坐在自己铺位上,毛巾软软地搭在肩头,发尖还沾着水滴,白色的T恤上晕了一小圈水色。
看到门开了,邹远也就抬起头来对着于锋笑了笑。
“这么早?”
于锋的心情不好,关了门就臭着一张脸靠在一边。邹远愣了一下,似乎也发现于锋的状态不太对。
“邹远。”于锋沉着唤了一声。
“嗯?”邹远没有带助听器,所以听的不太真切,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于锋的嘴唇。
“我想和你谈谈。”
邹远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从床上爬了下来,从一旁扯过助听器,对着于锋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便把助听器挂到了自己耳边。
“嗯,我听着,队长你说。”
于锋深吸了一口气,踱着步子走到桌边儿扯了个椅子坐到离邹远不远的地方。
“我今天,在酒吧街看到你和一个男人在一块儿。”
邹远这回是彻底的愣了,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表情有些茫然。
他沉默了半晌,有些无奈地小声道:“我和谁在一起,这很重要么?”
于锋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其实也知道自己这是在过问别人的私事,不好,不太好,可他又忍不住。他不能忍受这个日后要和自己组成组合的男孩子一直对自己保持着这种疏离感,这从根本原理上来说不利于他们的合作,更别提什么默契。就算训练再怎么努力,两个人之间始终隔着一道墙又怎么能培养得出默契来。
“我想我们之间需要有一些最基本的认同和了解。”于锋并不打算让步。
邹远低了低头,不显眼的水珠从发尖滑落,滴在了床沿。他认命一般地叹了口气,撩起毛巾来擦了擦未干的发。
“他们跟你说过了吧?我是个同性恋。”
于锋点了点头。
“你今天看到的那人,是我在圈子里的朋友。”
“你们去的地方是GayBar?”于锋挑了挑眉毛,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是。”邹远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平铺直叙地就交代了。
“为什么你们以前没有跟我说过?”
“跟你说什么?说你未来的搭档和室友是个同性恋?”
于锋被他说的哽了一下。
邹远苦笑。
“这种事情说白了就是我的私事,我再开放也不可能抬着自己的性向问题到处去说啊。”
“那再怎么我也算是你室友吧,这种事情我多少应该有知情权。”于锋有点儿气紧。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你不知道又会怎样?难道我还能扑上去把你给办了不成?要是你真在意我也可以给你直接说了,我虽然是个同性恋,但是也还没饥渴到那种程度,你完全可以放心。”
邹远一边儿说一边儿摆出了一个有些戏谑的表情,硬是把于锋给哽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不在意你是不是同性恋。”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这个状态不太好,不利于团结你懂么?我们是队友,是搭档,无论是什么原因你都不能就这样放弃和别人交流。”
邹远抱着个腿打了个盘脚坐在床上,眼看着情绪有些激动,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要努力压抑自己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情感,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失落。
他说:“我懂。”
于锋愣住了,他本来以为邹远会更强硬一些,没想到他倒真是坦率,回答的又干脆又直白。
他忍不住回过头去望邹远,少年的面孔还不免有些青涩,紧紧抿着嘴唇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委屈,一双眼睛却是不服输的瞪着,不知是怎么的,眼底竟是一丝丝地红。
邹远其实有点儿想哭。
当需要直面现实的时候,他可以在医生的建议下接受治疗,可以坦率地带上为他特别定制的助听器,可以笑着调侃一脸忧愁的队友。
“但是我没有办法,”他说,“我知道这样不好,但你要我怎么才能像是一个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人一样去和别人正常交往?我还想打荣耀,我还想比赛,我还想和百花一起去赢。但不停的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我也会心烦也会难过也会有压力,如果可以,我真的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于锋有些尴尬,虽然根本不懂邹远所谓的压力,他没有经历过,他也体会不到,他的神经大概要比面前这个少年粗出好几十倍来,但他多少还是能体会到邹远的心情。
谁都不会心甘情愿的被烙个残疾的印记,何况还是个残疾的Gay。
这在某些性向歧视者的眼中就是双重残疾。光凭这点来说,还能笑的出来的邹远已经很了不起了。
于锋觉得很不妙,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开始有些同情邹远了。这种情感不好,很不好,这是对邹远的不尊重,是对队友的不信任,是邹远最不希望在别人身上感受到的情感,这关乎着一个男人的自尊。
没有谁希望自己站在一个弱者的角度去被别人所怜悯,邹远也一样。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固执地去拒绝与别人进行深入的交往,拒绝与他人交心。
但是这样,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