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居于大昌城内的商户,一个不仅没有拖欠反而还预支了百年税赋的商户,一个硬生生把青楼给折腾成了流民收容所的商户,一个时不时会主动做点修桥铺路之类善事的商户,一个……在新任大昌县令司徒忠远看来,早已被自己列为了主要打击目标的王家不仅仅是大平国商界的耻辱,更是一只让他无从下手的特大号缩头乌龟!
事先精心策划的那些打击手段似乎已经因前任们的无心之失而没了用武之地,司徒忠远在摇头感慨世事难料之余却也还清楚这个时候任何埋怨与诅咒都无济于事。幸运的是他还有个女儿,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儿。而这一次司徒凌薇还真没让自己的父亲失望,在了解到了新出现的困难之后,几乎都没怎么考虑就娇笑着做出了提示。
农业税?一个仅占大平国朝廷岁入三成,却在历朝历代都显得尤为重要的税种?对啊,自己怎么把这档子事给忘了?要说那王家好歹也是在本地繁衍生息了好几代的富绅,他们能不按照这个时代的传统在挣了俩钱之后就开始买房置地?眼瞅着即将被弃之不用的原计划似乎有了回光返照的迹象,司徒忠远在兴奋之余也估摸着前任们留在大昌城的时间最长也不过只有一年,就算是再有本事捞钱也会在这方面给他留下点可堪利用的把柄什么的!
兴冲冲地重新换上了另一摞账本,最终却是无比悲哀地发现还是严重低估了前任们的能耐!王家确实没有违背这个时代的传统,唯一的问题也就是其名下仅有十亩山田!大昌城首屈一指的商户就置办了这么点土地?说出去谁信啊!可随着审阅的继续,司徒父女却又不能不信。为啥?王家原有的田地早就被前任们以各种名义给讹了去呗!而比这更为可恶的是,这十亩山田如今居然还是县衙差役在负责打理,王家更是早就立下文书把耕种所获全捐给了衙门?就因为每年多出了那不到三十石的微薄收入而彻底失去了一个收拾对方的契机?那些个前任们到底是来干嘛的?讨饭么?
一次又一次的无情打击,拥有丰富理论知识却严重缺乏基层执政经验的司徒忠远这下算是彻底抓了瞎,就连他那位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宝贝女儿也不得不承认在这堪称穷乡僻壤的大昌城根本就用不上那些流行于江南各地的坑人手法。好在这父女二人不管怎么说也曾博览群书,完全有能力把诸子百家的经典理论给斜着念叨出来!不就是常规手段用不上了么?兵书里还有“以静制动”之计呢!
既然对手的狡猾远远超过了预期,那就干脆别去惦记那些根本排不上用场的原定计划,见招拆招顺势而为或许更为实用。反正自己作为大昌县令若是成天跟个大小姐似的呆在县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确实有损官威,还不如随便找个借口把本地富绅们都召集起来见个面,在仔细观察王家家主寻找破绽的同时说不定还能跟前任们一样顺道把这一路的花销也给充抵了。
“草民王勇义,拜见县令大人!”大昌城就只有一家能上得了台面的酒楼,除非司徒忠远想在县衙大堂之内大摆筵席,否则请客吃饭什么的还真没其它地方可去。考虑到王翗如今还在鹤鸣观内未归,而且就那么个小屁孩怕也应付不了这种大场面,作为其大伯兼监护人的王勇义自然而然地早早就来到了酒楼门口恭迎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县令大人。
“哦?这位莫非就是王家家主?”露出了一副惊讶的神色,紧接着却是不无唏嘘地感慨道:“昔年本官流落贵地,若非幸得王家文若公另眼相看并资以重金又岂能顺利完成学业南下赴考?本欲待得功成名就之时衣锦还乡以报厚恩,怎料竟于京城之内突闻噩耗。彼时虽因关山阻隔且身负皇命难以远离而未能亲往吊唁却已是失了礼仪,每每思及直令得本官羞愧不已!如今既是有幸得见王家家主,又岂敢受此大礼?”
双手虚抬示意王勇义起身相见甚至还没忘露出一丝亲切的神色,只不过受邀前来赴宴的可都是大昌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虽说无论是身家还是见识都远不如江南富绅,但他们能够在历R县令变着花样的讹诈中不被伤及筋骨,又岂能没点心眼?所以别看这话听上去略显客套,但谁也没敢当真,更不可能顺着杆子爬上去跟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套近乎。
“不敢,不敢!草民之二弟虽于昔年薄有襄助之劳,却又怎当得县令大人念念不忘?”王勇义能够成为大昌城首屈一指的富绅,这心眼自然也不会比别人少甚至还要多上那么一点。他能傻不拉唧地做出那种给点颜料就开染坊的蠢事?毕竟这年头虽然是通讯不便,但一个人若真能对当年之事感恩戴德,就算是因故不能亲至那不还可以通过其它方式表达心意?当年二弟身故,这位司徒大人可是连一封慰问信都没有。更重要的是瞧他那架势显然已经到了大昌城不止一天,却在此之前没有表露出任何前往吊唁的意思。
当年就不太赞同资助一个来历有些不清楚的读书人,怎奈二弟一直坚持说这穷山恶水的大昌城好不容易才冒出这么个有些才华的青年,若是能够助其成就一番功名即便不能因此获得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也可以在将来行商之时能有个拿得出手的同乡。要说这理由也确实充分,毕竟家乡出个名人什么的也算是件长脸的事,就算跟对方没有任何瓜葛也是可以拿出去吹捧一番的。所以即便只是考虑到这一点,王勇义最终也还是咬牙默许了自家兄弟这种为挣面子而很可能无法获得任何回报的投资行为。
昨天突然接到X县令的邀请函,王勇义还真是有些惊愕,他确实没想到当年那个穷困潦倒的酸秀才还真有本事夺取功名成了朝廷命官。但他能够做出的反应也就仅此而已,即便是知道自己二弟当年还和这位司徒大人定为了儿女亲家,那也压根就没指望过能够就此攀龙附凤。
“对了,本官甫入大昌便闻得文若公遗孤乃是本店东主,怎地至今却未曾见得?”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长袖善舞的司徒忠远适当地表现出了自己的亲和力,甚至还没忘阐述一些在商户们看来实在有点不靠谱的施政方针。突然就或许是出于关心也或许是另有他意的提到了那个如今还在山上瞎折腾的小纨绔。
他这是想做什么?既然除了适才在门口风轻云淡地提及过二弟之外就再没说过当年之事,为什么又会在猛然间把话题扯到了自己侄儿的身上?莫非是因为自己身份低微难以揣摩上位者的心思这才看走了眼,而对方此次衣锦还乡也没忘记履行当年的承诺?有些想不明白,心思电转之下却依旧保持着谦卑的神态及时做出应答道:“承蒙县令大人抬爱,怎奈小侄前些日子因事外出至今未归,故而难以前来拜见!”
“哦?如此说来,倒是本官唐突了!”虽然只接触了还不到两个时辰,但司徒忠远对于王勇义却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认识,而这个认识却着实有点让他感到棘手。
进门的时候故意提及当年之事,为了的就是想让这个在理论上应该无利不贪的卑贱之人拥有狐假虎威的资本以便在将来恃宠生娇犯下不可饶恕的恶行,怎料对方却根本就不上当。除了那两句敷衍了事的回答之外,压根就没打算仰仗旧日恩德跟自己套近乎。
更让人感到头疼的是,即便席间谈笑风生,那家伙也还与其它商户一样保持着一种对自己敬而远之的谦卑神态。或许在旁人看来,王勇义这是有些谨慎得过了头,但在司徒忠远的眼中这个对手却并不比自己在朝堂之上遇见的那些个大人物更好对付。
一个行事谨慎且时刻牢记尊卑有别的人,短时间内确实很难暴露出什么可堪利用的破绽。但也不知道这王家人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这样一份在大昌城内足以使人垂涎三尺的庞大家业交给了一个黄口小儿。既然欲擒故纵未能取得预期的成效,自己何不利用这个破绽行那打草惊蛇之计?以那个尚未谋面的名义上的未来女婿为突破口,逼得王家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之事?只是那小混蛋若迟迟不肯现身,自己又该如何行事?
“侄女司徒凌薇前来拜见伯父,还望伯父勿嫌侄女唐突无礼!”司徒忠远还在琢磨着该如何行事才能尽快见到仍旧呆在鹤鸣观内的王翗,只不过他的宝贝女儿似乎并打算轻易就放弃在前来赴宴的王勇义身上寻找突破口的想法,毕竟那小纨绔也才不过十来岁就算再能折腾又能闯下多大的祸事?随着犹如莺鸣鹤啼的呼声传来,原本还因众人以至酒酣耳热而显得有些吵闹的酒楼顿时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