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望着眼前磅礴壮阔的山水,紧抿下唇,忍住汹涌而上的泪意。
她自是晓得,鸿离所画的是仙界约为婚姻之地的昆仑合欢顶。
千年前,她为凌水往木令谷请白泽为授剑仙家。面对白泽习以为常的孤傲和毫无回应,若水愤而拒绝邀他来凌水的授剑之礼。正在若水为请不到合适的仙家苦恼时,白泽竟然来司香宫致歉,并向若水保证不再轻浮傲慢。
为了向若水证明自己不是轻率虚伪之徒,白泽带她来到木令谷,看那些纷至沓来的拜帖。她记得,有一封拜帖就是一位仙女邀他共赴合欢顶。那时,她才知,他并非她所见的模样。
“这里是昆仑合欢顶啊。”鸿离颔首笑道,几乎抵在若水的额头。
若水微微别过头去,道:“我晓得。”
鸿离右手一挥,雁过无痕般潇洒。墨色山水氤氲开来,围绕两位仙家。身在画中,似在景里。
“扶桑椹大典上,我见到你,便不能忘怀。”鸿离陷入回忆道,“你身着淡绿衣衫,仿佛一片竹叶飘落扶桑树下,神情洒淡、语声平静、不卑不亢。之前,我对你剑法精进、处事公正、曾蒙两位仙将指点早有耳闻。彼时一见,就不知不觉地生了情。”
若水轻轻吸气,还是不愿去看他。原来,鸿离对她的情意已逾千年。可是,她不想相信。
“鬼仙大战中,我时时挂念你的安危,却不可宣之于口,真是苦煞我也。大战过后,我勤苦修炼仙力剑法,愈加用心地研习治世之法,终于博得父君同意我遴选少妃。我就向父君提出,要择你为妃。父君的寿宴上,我有意展现剑法,邀你一同舞剑,其实就是追求你的开始。”
若水深深低头,掩眸倾听鸿离的言语,思绪波涛起伏。凡间的她,出身王族,看尽阴谋诡计,知晓种种的繁华背后皆是不可告人的隐秘,便也不信真情二字。
自从察觉到鸿离的情意,若水不是没有动心过,只是不敢相信这是出于真心。司香宫在仙界举足轻重的地位,足以让她成为少妃的选择。此刻,听到鸿离动情真挚的告白,若水思虑繁杂,如同风雨中飘摇海上的一叶扁舟,没了方向。
“若水姑娘,你我早已婚约在身。我已请父君行了‘纳采’、‘问名’和‘纳吉’之礼。”鸿离深吸一口气,问道,“若水姑娘,可愿嫁与我,做我的少妃?”
若水周身一震,抬起头来,茫然望着静静流淌的泉水,脑中满是空白。这一刻似乎遥不可及,这一刻终将来到。当这一刻真的近在眼前时,她只觉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仿佛在梦中。
鸿离见她没有回应,眉头微皱,语声愈加温柔道:“此时,父君请紫微大帝为媒,以雁为礼,望司香宫行问名之礼。不久,紫微大帝取回名字和八字后,将会去天柱的祖庙占卜,行‘纳吉’之礼。”
任鸿离如何耐心温柔,若水都未将的他的话听去半个字。她所想的,全是白泽。
扶桑椹大典上,鬼帝携鬼族兵将万里来攻。还在众仙不明所以之时,白泽早已同重明挡在最前,将仙界护在身后。
初上战场的若水,应付鬼兵已然捉襟见肘,却时时挂念身先士卒的白泽。那时,她开始知道,他在自己心中何等重要。
扶桑岛一战,白泽染上冰寒黑石之毒,若水随玉壶上仙为他诊脉送药。他曾与“她”同入毒窟,故而服过解毒反生香,免却中毒深重。若水见白泽不肯服下玉壶上仙送与解毒反生香,以为他想起“她”,出言相激,引得白泽乖乖服药。
彼时,“她”的一点琐事,就足以让若水伤心好几日。
大战初时,若水与凌水遵玉壶上仙之命往生洲听从两位仙家的调遣。能随白泽出生入死,是若水一直以来的心愿。若水不想输给“她”,想代替“她”在白泽心中的位置。
若水承认,白泽出尘绝世的风姿,是魂牵梦萦的开始。生洲上,白泽身披洁白垂坠的火浣披风,俊雅面庞似笑非笑。千年来,无数个辗转难眠或梦魂颠倒的夜里,都是他的这副模样。
这绝世无双的公子样貌不过让若水另眼相看,真正让若水为之倾心的,则是白泽的学识、武艺和胆魄。
千年前的鬼仙大战中,有备而来的鬼族在扶桑岛大肆虐杀仙家后,短短几日内便攻克防线、占领扶桑岛、围攻方丈洲和祖洲。兵败如山倒,白泽悠闲同重明弈棋,等待鬼族踏入蓬丘冥海的陷阱后,率兵围攻。
此番避其锋芒、以逸待劳、诱敌深入的精巧心思和稳重气度,让若水见识了战场之上的白泽。在她缺席的无数场战争中,他都是这般竭尽心力,闯过一重又一重腥风血雨,成孤独挺拔的背影,于血与火之间成仙界的永不落幕的传奇,和希望。
对他,她钦佩不已,她更心疼。她曾想,有朝一日,立于他身旁,成他的左膀右臂,一同无惧生死。
他解封方丈洲冰寒黑雾障时身受重伤,她悉心照料,珍惜同他独处的时刻。多少年来,他的悲喜,除却重明,无谁过问。她渐渐懂得他孤傲风流背后的苦涩心酸,想为他分担,想成他心上一点挂念。
“若水姑娘不言语,我便当作你应下了。”鸿离微笑道,眸中分明有着些许遗憾。
若水回神,侧首看着鸿离紫色衣袂,仍是犹豫。榴香谷中,她终于觉得他似乎对自己有意,同他度过短暂却梦寐以求的一日。她不是没有想过诉出真情,只是他曾经心尖上的那位仙家就如亘古难撼的冰山,横在他们之间。她不知道他的曾经究竟是怎样的经历,她不敢确定他真的忘记了那仙女。
可是,婚约在身,已无转圜之地。凡间,她因随心所欲,失了萧郎、害了父兄、亡了一国。如今,她面对的仙界少主,很是清楚贸然拒绝的后果。莫说她从此无立足之地,还会连累司香宫和凌水、一众弟子。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牵累他。她清楚,于仙界,缺不得他。
若水抬首看着欲言又止的鸿离,思虑半晌,怯怯道:“可成少妃,我,我自是欣喜。”
鸿离收紧揽在她肩膀的手臂,将她轻柔圈入怀中。若水抵在他胸口前,却是再也忍不住汹涌而上的泪水,轻声抽泣。
“若水姑娘这便吓到我了。你这喜极而泣,也太过突然了。”鸿离小心擦着她脸颊上的泪滴,“三日后,玉堂宫将设宴庆祝玉凌军新入军仙家,也会选出新的掌军。那时,我们的婚事,也会昭告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