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声音,尽管那是血色的身躯,若水依然认得他。眼含热泪,若水却唤不出那声敬重的称谓,因为凡间的事情就如一根鱼刺横在心间,动辄疼痛。
“熙儿,哦不,”血色男子的声音冰冷了三分,道,“若水师姐,你为何要杀我?”
若水闻言如坠冰窟,两腿发软,幸有鸿离在旁扶住,定定心神,疑惑问道:“荡云,你说我杀了你?我如何杀了你?”
荡云冷哼一声,恨恨道:“怎么?还不承认?我来提醒你。你带我至蓬丘,趁我不备将我推入冥海巨浪之中,再一剑劈了我!你将我变成人不人、仙不仙、鬼不鬼的境地,这仇报得真是彻底。”
随着一声怒吼,荡云右手狠狠击在仙障之上,生生将冰寒白光的仙障击出几丝裂痕。众多游魂念力愈加疯狂地撞击荡云所击之处,不过片刻就撞出缺口,从那口中疾飞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仙兵战阵,激起蓬蓬血雾。
重明执剑、玄武展掌,飞身冲向游魂,密集出招,转眼之间斩杀若干游魂念力。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许多仙兵难抵游魂念力猝不及防的攻击而灰飞烟灭,连玉凌军也未能幸免。
若水闻言跌坐地上,焦急道:“那不是我。我没有带你去蓬丘,更不会杀你。当年的事情,我的确记恨,可凡间仙界,我只有你一个亲人。况且,那事,到底错不在你。”
东华大帝君见状,两掌推出,再引星光注入仙障,颇为费力地将那缺口修补好,才阻止游魂念力肆意妄为。
正在荡云怔愣之际,白泽飞身挡在若水身前,轻摇纸扇,道:“荡云,你看到的,当是别的仙家以幻影之术变作的若水主事。如今,仙界皆知,你是在南栖宫和琼草宫争端中,为南栖宫误杀而死。若水主事觉你的死颇为蹊跷,保存你的尸身来调查,还在天帝君寿宴上出言责问南栖宫。”
“怎会这样?我,我不曾见过什么南栖宫和琼草宫的争端。”荡云的语气顿时柔和许多,声带迷茫道。
白泽道:“你为不怀好意的仙家刺死并用作药引。在你死后,那仙家又幻化为你的模样出现在祖洲,将你的死嫁祸给南栖宫。”
荡云身子摇了摇,道:“为什么是我?”
白泽摇动纸扇放出淡淡纯白光芒,神情微冷,道:“应是因为,你怨念极深。”白光在他身前渐渐凝成几近透明的高大屏障。
“你的意思是,我活该?”荡云的声音蓦然变得凶狠。两拳毫无预兆地重重击在胸前的仙障上,顿时化作血红浪花,令冰寒白光仙障震了震。毒窟湖随之波涛汹涌,混杂血红暗黑的湖水从仙障下方溅出,四散开来,拍向众仙。
若水愣愣看着湖水拍在白泽身前的淡淡的仙障上,终于明白了这段时间发生在荡云身上、发生在仙界的事情。
怒极的荡云发疯般击打仙障,引着游魂念力齐齐攻向已见裂纹的仙障,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令闻者纷纷捂耳。东华大帝君不停地催动仙力,才维系着冰寒星光仙障不致为游魂念力突破。
白泽转身看向若水,眸中蕴含温情,清朗声音道:“若水主事,此时的荡云虽然只是一团怨念,但亦如仙家般心中充满仇恨怨愤,剑光灵物对他皆是无用,须由仙家引导方可平息。否则……”
若水晓得他未说出的。他们会在此地灰飞烟灭,仙界也会因此陷入危机。可是,当若水想到与白泽同生共死时,不由得心中一动。有他在旁,若水倍感安定,即使在生死之际,就如那时在毒窟之中。
鸿离半遮在若水身前,柔声道:“若水姑娘多加小心。”
白泽眸色微黯,道:“此时的荡云是凡血仙灵,狂怒之下不听他言,须以血缘之物为召。”
若水思虑片刻,右手执剑,在露出的左臂上轻划小口,将笼成的血团小心递与白泽。鸿离忙拿药给若水包扎好伤口。
白泽深深吸口气,转身飞向冰寒星光仙障。若水随白泽飞至仙障一丈开外站定,心中很是纷乱。
以扇为剑,白泽挑起血色轻抛空中,将鲜血随星光注入仙障,仔细观察着荡云的反应。果然,荡云攻击仙障减缓许多,连游魂念力也不似方才暴躁。
若水沉声道:“王兄,还是臣妹无能,未曾早引你成仙。不然,你哪里会受凡间八世之苦。我成仙后,蒙得师父准许,多次入凡寻你。第二世,你是秦国大军中的平常兵士,常被嘲笑胆小怕事,攻城之时意欲最先冲上城头,不料却为滚落石块砸死。”
“第三世,你是秦朝时的百姓,年成不好,又兼横征暴敛,生生饿死。第四世,你驰骋战场,随刘邦打下天下,本以为功成名就,还是为吕后设计杀死。第五世,你转世为官宦之家的女子,本想相夫教子,谁知为贪图财色之人害得家破人亡,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砍死在眼前,成了到处流浪的疯子。”
“第六世,你竟投胎成了出生于青楼的女子,倚窗卖笑,好不容易倾心一人,宁为他做妾,不想战火骤起,被他丢弃,于乱军之中自刎而死。第七世,你成了贫寒书生,苦读中举,本想大展宏图,却卷入朝堂纷争,一辈子做些小官,郁郁不得志。第八世,你重又生为皇室,无意帝位,可是在父皇去世、皇兄反叛惨死后,被逼无奈登上帝位,无力挽救国运,只好拱手让出江山,入朝软禁,最后在生辰那日被毒死。”
言及于此,若水早已满面泪痕,两手拄剑方站稳,定定看着朦胧血色中的荡云。立于若水身后的白泽,眸中流露出赞许。仙障之中,纷繁游魂念力也几乎停下攻击,漫无目的的四处飘荡。
荡云两拳重又击在仙障上,却无最初的霸道力道,喃喃道:“你所言,还少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