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只得压低声音训斥道:“你哪里是他的对手,怎可如此冲动,”叹口气道,“事已至此,你自己多加小心,打不过也不要强自支撑。”见莲萦点头,若水方退后。
“玉凌军东方仁部部主远韬灵人请教司香宫莲萦飞仙。”方才那仙家执剑抱拳道,莲萦回以一礼。
莲萦挺剑刺去,破空之声骤然响起。远韬亦执剑横扫,轻松格开莲萦长剑。莲萦侧身避开远韬剑锋,回剑又刺,直向下盘。远韬腾起身子,却见莲萦剑光成弧将自己圈在其中,忙震动仙力破除。
莲萦为他仙力震荡,后退数步,横剑护胸,正要挺剑再作进攻,见远韬手挽剑花直直奔来,裹挟浓厚仙力,四面围来。莲萦只得继续向后数步,思索如何应对。
剑光织网,莲萦捉襟见肘地应付远韬四面八方而来的仙力,几次催动仙力尽被挡了回来,难以逃脱,剑法也渐显慌乱。
此刻,莲萦已然退到山崖边,一步踏空。
束木山为四面山东端,高钟山三万里,下望云海皆为聚集几十万年的元气,仙力异常深厚,故进出钟山须经平邪山之穴。若仙家误落其中,非晕即伤,重则仙力尽失。
若水不禁大喊道:“莲萦小心!”话才出口,便飞身扑去,却感一阵浓厚仙力袭来,仿佛撞上一堵无形之墙,顿时后退数步,只瞥见纯白身影倏忽而过。
白泽纸扇轻画浮云一片,便将还未催动云诀的莲萦托住,小心护着莲萦重落山巅。凌水忙上前为莲萦诊脉。
莲萦即将跌落一瞬,重明已然出掌挡住远韬滔滔如大江的攻势,两掌和缓划动消去浓重仙力,忽地一掌切在远韬手腕之上,震得他长剑脱手而飞,回手将他制住。那长剑借着未尽仙力,飞出山崖掉落。远韬方如梦初醒,看向云头上半似晕厥的莲萦。
“莲萦如何?”若水焦急问道。
不少仙家喧闹之声传来:“那剑飘落不多时便已为元气化尽,若是仙家跌下,真真不可料想。”
凌水表情严肃,仍是缓缓道:“仙力并无损伤,只是受了些惊吓。”将莲萦交于若水后,起身向远韬而去,温中带厉道:“远韬灵人也太过严苛,仙位高于莲萦却不知谦让丝毫,自视甚高的玉凌军仙家便是这般公正之法?”
悠悠转醒的莲萦,望见惶恐的远韬,不禁又是涕泪涟涟,断断续续道:“师姐……我没想司香宫颜面尽失,可是,远韬灵人他……他剑风太猛,我挡不住。”
“凌水宫主,”远韬颤颤道,“莲萦姑娘,我的确不是故意,只是觉得几十万年来,玉凌军从来入军严格,阴阳两象又是少君统领后提出重设,我等早闻此说,无奈不得见,自是不服军外仙家担当阴象。方才,是我出手过重,望凌水宫主、若水主事、莲萦姑娘见谅。”
听着远韬一番诚挚言语,若水已然不复方才生怒,忽觉眼前之景似曾相识,斜斜瞥见不远处冷眼旁观的白泽垂眸摇扇、难辨悲喜。
心绪流转,再归千年前幽篁谷。那时,若水还不知白泽心中另有所恋。
一日仙家对阵中,清晓与若水对战,抱拳为之时嫣然一笑道:“我虽喜爱重明仙将,还是想看看白泽仙将喜欢的仙女究竟功力如何?”
彼时的若水,曾在木令花宴上抚琴《广陵散》,初见白泽舞起“清散剑法”,因而暗自学下几招。干莫上仙生辰上,清晓见若水竟会这剑法,责怪重明与白泽偏心。白泽则道清晓见识得当比若水多,舞来看看只一招“长虹贯日”。清晓此招难比若水,为白泽贬低恼怒,随口便道白泽当是喜欢若水。
虽然,那日白泽的回答一如往常风流,若水却很是记恨,此时听清晓提起,更是怒气横生,出剑凌厉,与清晓在翠竹之间飞腾斫剑,甚是激烈。
若水仙位功力皆较清晓为低,被她轻松卸下长剑,横剑颈边。怒极的若水催动仙力弹开长剑,摘竹片为短刃,掷向清晓。竹叶破空,清晓举剑挡却,飞回竹片将手无寸铁的若水割伤脖颈。
重明和凌水都回护若水,偏偏白泽云淡风轻道:“清晓灵仙出招前语言相激,未尝不是一种策略,正中若水飞仙痛处。若水飞仙情绪易为对手左右,导致自乱阵脚,哪里怪得了清晓灵仙。”
“是啊,”若水心下叹道,“那时我自是怪白泽仙将狠心,可他所言却是对极,功力不及、心境不平,再多袒护虽化得了一时委屈,但终究无益。”
思虑至此,若水按住又要泪如雨下的莲萦,语声平静道:“远韬灵人念及玉凌军声望,无可厚非,且剑法高超也是有目共睹,情急之中忘记谦让也可原谅,师姐不必苛责。”
“若水师姐?”莲萦惊道,凌水则微微点头。
若水续道:“战场之上,哪里有仙位高低,只有功力高低、你死我活。由此而论,远韬灵人并无大错,无非因心急乱了阵脚。”
“若水主事所言极是,”重明缓步而来道,“莲萦姑娘争强好胜应下远韬灵人邀战,远韬灵人心有不服咄咄相逼,皆是因了杂念过多、心境不平,胜败并非一时一地,争得一时上风,许是败了一世机缘。”
远韬揖道:“谨听重明仙将教诲。”莲萦见状也应和了一句。众仙就此散去,重新训练。
当日回到司香宫后,若水难以入眠,缓步出楼。
煮香阁前,莲萦正吃力练着“汉广剑法”,已是香汗淋漓。忽然,她将长剑掷在地上,来回走着,十分烦闷。
“原来,他连这剑法都已教给莲萦,”若水心下道,不禁愈加忧伤,“‘汉广剑法’当是白泽仙将因思‘她’所创,除却上次幽篁谷试炼,再未教与别的仙家。他对莲萦,确然不同。”
“这‘汉广剑法’怎也练不好。”莲萦焦躁答道。
若水凝出长剑道:“剑法并非毫无生气的招式,要将所思所想融入其中。”
若水轻揽长剑,似是颤巍巍变刺为扫,横剑推出,裹挟绵长不绝剑势,如江水汤汤。回剑挽起剑花,若水缓步移动,却是彷徨无疑,左劈右砍,剑光大作。忽地,剑势转缓,若水脚下不停,已转过半弧,长剑上划下扫。
回身游走,剑风再凌厉,疾风骤雨一般,却是愈加惆怅无措。待得重归,若水执剑渐缓,最后温柔收剑,强忍眸中水雾不至坠下,悠然忆起幽篁谷试炼和指点的种种。
试炼中,白泽将琴音散在竹林之中,以此摘取竹叶与仙家过招。竹叶纷飞胜飞刀,剑光大作斩碧浪。那场试炼极短,于若水而言却很是漫长。
竹雾散尽,若水一眼便望见端坐重明与玄武中间的白泽,只那一眼,方才万般苦愁云消雾散。静坐抚琴、低眉垂目、神色安宁,她从未见过这般温润纯良的他。
“也许,就是那瞬间,我将他放在心底而不自知。”
第一天幽篁谷指点,几位仙家围扎马步。闲来无事,两位仙将以幻影成棋枰,冲拳落子。白泽棋艺不及重明,若水落得一子救活白泽一盘棋。“若水姑娘棋艺高超,”听到白泽这句赞赏时,若水蓦然感到心中微颤,能得他一句赞自是不易。
“他当是不知,当我看到他舞起‘汉广剑法’时,便知他竟是深情不渝。她在太古大战中灰飞烟灭,白泽仙将还为她自创剑法,以《诗》中言词名之。吟着同样诗句,为何偏凡间的我忍受欺骗背弃,不得半点怜悯。”
若水忽然很是嫉妒“她”,虽不知她是谁,不知他们有怎样的曾经,想必定然刻骨铭心。直到指点后,她步入木令谷知还斋,看到那木令谷图轴方知晓,才要自己忘了他。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若水低声吟起这首诗,念及学得“汉广剑法”的那晚,也是这样夜晚,她抚琴翠竹之上,想起早已遗忘于凡尘的“他”,琴音忧伤悲怆。
若水思绪转回眼前,垂眸将长剑递与莲萦,黯然步回生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