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光透过眼皮，晕染一片宁静的粉红，唤回游离的清梦。
若水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悠闲飘落的淡紫花瓣，和一方笼着仙障的天空。她渐渐回神，感到手上温热，便低头看去。
一手覆住自己的叠放的双手，温暖如同寒夜火炉。左手纯白如雪的袖口上，一朵艳红江梅兀自绽放。
那次，她气他为霜歌饮尽木令花酒，气他将自己当做霜歌而紧握不放，咬了他的手腕。上次鬼仙大战中扶桑岛之战后，他在诊脉时不让她切左手手腕，他在毒窟昏厥时还不忘死死攥住左手袖口。原来，他早就种下深情，却不让她知晓。
若水侧首向上看去，顿时呆住了。白泽斜倚在她身旁，头枕弯曲的右臂，呼吸平稳，嘴角衔笑。越过他的肩膀，她看到，木令树散落花瓣，石桌上小炉温罐、茶器错落，地上还放着一只冒着热气的药罐。
那时，她同他破了毒窟后受伤昏迷，醒来时就是一副树下公子安静作画的图景，有着木令花糕的香气和“云心”古琴的古朴。一刹那，她曾以为，误闯了霜歌的忆境，他的温情只为霜歌而留。便是那时，她泪流满面，决定以闭关来忘却对他的痴念。
如今，她晓得，他的深情早已为了自己。
“可看够了？”白泽含笑问道，眸中满是柔情。
若水看看他敛不住的笑意，两颊飞上红晕，忙低下头去，等他问话。
许久，两位仙家皆是无言。
若水听着他轻浅呼吸声，明白他在等自己开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忽感体内仙力虚浮，便有些忧心道：“我的伤，重不重？”
“那盟誓幻影的仙力的确非同寻常。你受它一剑，身受重伤，仙力丧失殆尽。这般锋锐的剑光，大约是上古之时的两氏无意重启盟誓的嫡传仙家，想要惩罚轻启战端的后来仙家罢。”白泽缓缓道。
若水心中一沉，看着他拇指无意摩挲着自己的手背，道：“我虽感仙力虚浮、身子沉重，精神却还好，想来该是百部上仙才有这般高超的医术罢。”
“如今仙界，只有百部上仙有这等起死回生的医术。他用草药调理你受损的脏腑，辅以灵物蓄养仙力。这伤势，急不得。”白泽说着，拍拍她手背，起身就走。
若水见他不言不语，以为他要走，心中顿感空落，无力起身，忙喊道：“白泽。”
白泽闻声站定，并未转身，嘴角漾起澄澈笑意。
“白泽仙将，欲向何处？”若水怯怯问道。
白泽端起石桌上的瓷碗，从罐中盛出清粥，吹吹热气，走回来，落座榻上，放好粥碗，扶起若水倚靠自己怀中，一手拿起旁边小几上的茶碗，道：“先润润喉咙。你昏迷两日，吃些清粥罢。”
若水两颊愈加红了，顺从地啜了三口茶汤，道：“这应是十年的白牡丹，我最喜这甘甜滋味了。”
“你身子虚弱，饮些平肝益血、清热润肺的老白茶，最是合适。来，吃粥。”白泽将手中茶碗换作粥碗，轻轻搅拌吹气，送到若水嘴边。
若水为他这般悉心照料，不禁有些受宠若惊，本想乖乖吃粥，不料一个不留神，还是被呛到，忙侧过头去猛咳几声。
“烫到了？”白泽担心问道，放下粥匙，拿过巾帕，轻抹她嘴角，再拿匙轻吹粥面。若水调匀呼吸，一口一口地吃着他喂的粥。
随后，白泽又这般给她喂了药，道：“这药汤，甚是苦涩，你多忍忍。”
若水喝下后，道：“良药苦口。况且，还有比这苦的药汤。这味道，还有丝丝甜味呢。”
“能从苦药汤中品出甜味，怕也只有你了。”白泽宠溺笑道，扶若水躺下，为她盖好火浣披风。
若水静静地看着落座榻边的白泽，仔细打量他眉眼，傻傻笑着，如沉在蜜罐中，不愿移开半分目光。
白泽一手轻抚她头顶，笑道：“休息罢。好好养伤。你要听话，莫要学清晓灵仙。”
“我才同你在一处，哪里舍得……”若水说着，声音渐渐低了，“可是，我还不想睡。”
白泽道：“你身子虚弱，又想做些什么？”
若水向他蹭蹭，讨好地笑道：“我想听你抚琴。”
白泽微愣，脸上笑意淡了许多，犹豫不决。
“事情都过去了。云心琴还是云心琴，不因谁而乱了音。”若水诚恳道，推推白泽，娇嗔道，“拿琴去。”
白泽重又安心笑着，起身往知还斋取琴，回来后落座树下，抚起琴来。
琴音如山上清泉，潺潺流淌，散逸在落英之间。深山之中，溪水叮咚，夜月明朗，一派宁静。流云静默，青鸟啼魂，江水汤汤。万木凋零中，唯有梅花铁骨铮铮，迎风而立，耐寒而开。
曲终，若水望着云心琴，道：“这应是《梅花三弄》。我在凡间时，还未有此曲。到了仙界，我才从师姐那里学到。曲终寒夜盛放的梅花，有着冰清玉洁、高雅脱俗的气韵，真真好看。”
“凡间东晋时，大将桓伊在码头偶遇名士王徽之，下车上船，以笛吹奏三弄梅花之调，高妙绝伦。吹毕，桓伊便上车离开，不着一语。”白泽道。
若水感叹道：“魏晋之人旷达不拘礼节、磊落不着行迹，令我等心向往之。”
这时，忽有仙童匆匆而来，神色紧张，行礼道：“白泽仙将……”
白泽抬首打断仙童，神情似也严肃几分，道：“知道了，下去罢。”
说完，他将云心琴置于树下，看看罐中药汤，才拿起纸扇。
“出什么事了？”若水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不同寻常，想起两日前的仙界钟山盟誓，猜到他此去定与仙界之主有关。
白泽道：“今日，钟山巅顶之上，蓬丘诸老会以补天权，定下天帝君。你莫要担心，好好歇息，有事唤来仙童就好。”
若水轻轻点头，无奈身子无力，连抬首都困难，只得道：“多加小心。”
雪白身影，消失在缤纷落英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