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热情好客，经常来他家串门、拉家常。一天，村里最有智慧的老人来他家探望，见他家厨房的烟囱很直，而且在靠近烟囱的地方堆了许多柴草，便对主人说：“不应该将烟囱砌成直的，这样它会将火星直接从灶膛里抽出去，落到周围的柴草上，很容易引起火灾。因此，你要尽快把烟囱改建成弯曲的，而且柴草也要离烟囱远一些。”主人不以为然。一个乡下老汉，土头土脑，竟敢教训当了一辈子官的老爷，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但不久后，他家果然失了火。乡亲们竭尽全力，总算将大火扑灭。大官人杀猪宰羊，买来好酒，答谢所有前来救火的乡邻。凡是被烧得焦头烂额的人，都被请入上席，其他人也按出力大小排定座次。论功行赏是他为官几十年的原则。那个老汉没来救火，所以就没请他。
庆功宴上，一个最勇敢的小伙子望着被大火烧焦了的厨房，无不遗憾地说：“可惜，你家里没有水。不然的话，厨房就能保住了。”
闻听此言，主人一拍膝盖，说：“对呀，水克火，火怕水。只要有水，不怕火起。”于是，他效仿紫禁城的方法，在家里预备了几口大水缸，平时储满了水，以防火神祝融的再次光临。
过了没几天，他家又着了火。那些水缸真的发挥了作用，厨房安然无恙，只不过把一垛樵柴烧了个干净。那个又一次冲在最前面的小伙子抹了一把烟熏火燎的脸，十分惋惜地说：“你预备的水还是太少了，你家距离水井又太远，否则……”
一语提醒了当事人。人们常说，远水不解近渴。同样，远水也救不了近火。他果真花了许多银子，请来能工巧匠，在自家院里挖了一口水井。
过年时，全村人都在祠堂里看戏。他家再一次被祝融戏弄，从烟囱里冒出来的火星又一次引燃了柴草。那天，风格外大，风助火威，火借风势，等到乡亲们闻讯赶来时，火势已经失去了控制。徒有水井，也于事无补。
到了这时候，他才想起了老汉“曲突徙薪”的劝告。水能灭火是真理。但是，所有的真理都不能生搬硬套。在生活中，以水灭火是表，是末；不让火起，才是根本。同时，出力灭火的勇敢与辛劳值得尊重，但能从根本上免除火灾的智慧更应得到重视。它，才是要害，才是真谛。
心语
机用，是禅宗丛林的独特用语，即玄机妙用。禅的境界不可思议，往往无法用语言描述，于是大彻大悟的禅师，便以信手拈来的物品（禅杖、拂尘、劳动工具）、形体动作（手势比画、扬眉瞬目），以及棒喝等超越语言诠释的方法引导学人领悟禅的真谛。这种不拘一格的教学方式，称为“机用”（大机施之于学者，谓之大用）。六祖后，此风流行。马祖点化怀海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落到当下生活中，其实这“链接”出的是个教育问题。我们可以这样说，古代伟大的禅师都是优秀的教育家。为了使弟子开悟，可谓费尽心机，而且深具耐心。他们所用的方式，值得现代人思索。在禅师们那里，没有呆板无趣的灌输，没有死气沉沉的“填鸭”，有的是活泼生动、意味盎然，在潜移默化的开导中，绽放着一朵朵智慧之花，使弟子们在喜悦中受到启示。
这，不正是我们当下的教育中所缺少的吗？
4.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唐德宗贞元四年（788年），马祖道一大师圆寂。怀海掬一把清泪，外出行脚。这一日，他来到江西新吴（今奉新县）大雄山下。
这大雄山真是个好去处，满山木森森，沟壑水潺潺，荒径人寂寂。最奇特的是，山上一列雄奇的岩壁拔地而起，横空出世。它孤高峻峭，兀立千仞，将一种雄赳赳的伟丈夫所独具的神韵尽情展示在天地间。
怀海知道，这个号称“百丈”的山峦，就是自己弘扬禅法最合适的地方。他将行囊高高挂在一个树杈上，举起头，在荒草丛中开拓出一片新天地。
百丈山壁立千尺，鬼斧神工，雄伟壮观；百丈禅流布四方，堂皇大气，引人入胜。在怀海住持大雄山不久，天下僧衲闻风而来，百丈岩下禅客云集，庵庐环绕。怀海带领徒众，开荒种田，亦农亦禅，农禅并重。他创造性地将修行融入劳作，在日常劳动中修行，打造了一种全新的禅宗生活、修行方式。
农禅并举的思想，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时期已有了萌芽。历一百五十年而至怀海，开始正式列入《百丈清规》，自觉地从制度上加以规范化，这在禅宗史上是件具有深远影响、重大意义的事。它对印度佛教以乞食、布施为生的精神是个重大改革，从而使佛教适应了以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为基础的中国国情，是佛教中国化的一个决定性步骤。
根据清规，上至方丈，下到沙弥，所有的出家人都必须随众劳动，没有任何区别。怀海一直以身作则，先于大众。直到晚年，他每天仍然像年轻人一样到农田里劳动。徒弟们看到师父如此高龄，仍每天下田干活，心疼不已。他们也曾多次劝说、恳求，但怀海总是一笑了之，坚持农耕。见软办法没成效，弟子们就来了个干脆的--在头天晚上，将师父开荒用的头藏了起来。
第二天，众僧都去开田，怀海找不到自己的工具，急得团团直转。弟子们趁机说：“师父，您年纪这么大了，还和我们一样干活，让我们看着实在于心不忍。万一您累病了，叫我们如何是好？我们大家商量过了，您就别下田了。您放心，我们每人多刨几头，就把您那份干出来了。”
没工具无法开荒，怀海奈何徒弟们不得，只好留在寺里。到中午，禅僧们回来吃饭时，斋堂中不见师父的身影。师父怎么了？病了？为什么不来吃饭？上座弟子来到室内，询问端坐在禅床上的师父为啥不去用午饭。
怀海说：“我是个无能无德的人，怎么能让别人代替自己的那一份劳动呢？既然我没有参加开田，也就没有资格吃饭。”
弟子们将饭端来，递到他手边，但怀海坚决拒绝。人是铁，饭是钢，何况怀海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弟子们很着急。但怀海仍不吃晚饭，若是饿一整天，岂不把人饿坏了？情急之下，弟子们跪倒一大片，请师父进食。但怀海异常坚定地说：“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众人拗不过师父，只好将工具还给他。第二天，下田劳动的人群里又出现了怀海苍老而又快乐的身影。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从此怀海这一振聋发聩的自律之语风靡大江南北，成了禅宗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时至今日，它早已成为千古名言，时时警策着宗门中人。真可谓一言传千秋，高风动八方。
在六祖慧能之前，禅僧们已经认识到了参加劳动对修行者的心身有益。从六祖开始，则直接将劳作纳入修行范围。到马祖、百丈，把各种生产劳动当成禅僧必不可少的日常功课，使农、禅结合，成了一种固定的传法形式。甚至，在百丈怀海的理论体系中，直截了当将佛法、禅修等同于劳作了。在怀海看来，当你在田间劳动的时候，忘怀一切，空诸所有，心与身完全投入到劳作中，也就是将自己的性灵回归到至善至美的境界。在这个时候，光明的心性在艰苦的劳作中时时体现……所以，修禅，并不仅仅是打坐，一心一意做好手头工作，就是最好的禅修。一天傍晚，霞光将大雄山上弯弯曲曲的山径染成了一条流光溢彩的五色飘带，百丈师徒怀着一天劳作后的喜悦，轻快地向寺院走去。百丈扭头问身旁的大弟子：“希运！开田不容易吧？”
后来名震大江南北的伟大禅师、作为禅门临济宗之祖的黄檗希运，轻声回答：“这是大家干的活。”
不知为什么，百丈忽然与自己的徒弟客气起来，抱拳胸前，说：“辛苦，辛苦。”希运不动声色说：“原本如此，应该的，不敢辞劳。”百丈又像是明知故问：“开得多少田哪？”希运这次不再回答，把扛在肩头的头拿下来，抡了抡，比画出开荒垦田的动作。百丈见状便吆喝一声，希运掩耳而去。
这对师徒是在结合着劳动来谈禅。百丈说开荒辛苦，并问开田多少，是在勘验希运是否体悟到了劳动即禅修的精神。希运回答原本如此，且表演开田的动作，传达的正是劳作即禅修的功夫。百丈以一喝来表示赞许，谁知这希运光滑如球，外来的东西什么都不受，掩耳便走。就是嘛，对就对了，你这老汉又何必再婆婆妈妈地唠叨称赞？
百丈座下的禅僧们就这样愉快地劳动，活泼地修行。一日近午，大家正在田野里全心全意地干活，忽然从寺院方向传来清晰的鼓声。这是召唤在外劳作的禅僧吃饭的信号。一位僧人闻声而起，也不等统一号令，自顾自抗起头，呵呵大笑着向寺院方向飞奔而去。
要知道，僧人一举一动都有规矩。众人见他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人扬长而去，都发了愣。百丈却对着那禅僧飘然自去的背影大加赞赏：“俊哉，这僧才智超群，深得劳动三昧。”
回到寺院，百丈问那僧：“刚才你悟见了什么道理，举止那么异常？”这僧狡黠一笑：“方才我在干活时，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忽然间听到鼓声，所以就高兴得物我两忘，欢天喜地地回来吃饭了。”这僧已经明白，开悟的境界无以言表，所以只说吃饭，不说悟境。百丈点点头，拍拍他的肩，满意地笑了。禅不远人，尽在生活每一刻。禅的美妙，就在于自在随缘，不用刻意抉择，耕田吃饭皆可领悟禅机。
景深
禅寺是洁净的场所，连厕所都应该是一尘不染的。视野所及，在寺院里，方丈、监院之类的一、二把手的职位很有可能无人愿意出任，但卑微、不引人注目的职位却有一些人争着抢着做。而且，他们都是发自内心地要做好这份工作。因为在他们看来，艰苦的工作就是最好的修行。
他们是真正的禅者。在河北赵县柏林禅寺，有这样一位和尚。我没有见过他诵经，没有看到他拜佛，也没有见过他上殿，更没有看到他参加什么法事活动。每天只是见他手里拎着一个小笤（tiáo）帚，肩上扛着一支大扫把，为全寺做卫生。游人随手丢在石缝里的瓜子壳，他用手指一个个抠出来；人们随口吐的痰迹，他一点点擦拭干净……从晨至暮，从春到秋，从很多年以前一直到如今……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法号。他在打扫卫生的时候，你看不到他对污垢的厌恶，也察觉不到他对清洁的欢欣，他只是默默地工作着。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寂寂无名的僧人，曾赤着一双脚，一路从赣州跋涉三千余里地，前往五台山朝拜。
人家都说，心净则道场净；他说，道场净则心净。如果你夜宿寺中，在凌晨的迷离的睡梦里，会听到一阵阵悠扬、清新的钟声。
伴随着天籁一样的钟声，有一缕若有若无、时隐时现、似真似幻的梵音飘飘而来。它，不激昂，不高亢，甚至连歌词都听不清，但它就像神灵的召唤，像母亲的絮语，像儿童的独白，倾吐着无限的眷恋，传达着奇妙的神韵……你可知道，在这万籁俱寂的清晨，在高高的钟楼之上，那个以钟声梵唱洗涤我们灵魂的人，就是他！
对于俗世中的我们来说，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并充分享受工作的乐趣，是一个心中有禅意并懂得禅的智慧的现代人应持有的基本心态之一。
工作，不但给我们带来生活保障，还能体现我们的价值。我们喜欢工作，对自己的工作有足够的热爱，就能从工作中得到满足与快乐。
一个人，即便是维持最简单的生存，也必须付出一定的劳动。现代人的体力劳动少了，反而很难发现劳动中的愉悦。这里面的关键是心态，也就是对待工作的态度。同样的工作，积极心态带来的是愉快和成功，消极应付的后果则是痛苦与失败。
保持良好的心态，不论干什么工作，其实都会感到快乐，而且越快乐越有效率，越有成就越快乐。就算是遇到困难，也会想方设法克服，并在挑战中获得精神满足。相反，如果厌恶自己的工作，把工作当负担，就会越干越难受，越干越痛苦，无论多么有趣的工作，也会感到无聊。不管多么简单的事，都会感到困难重重。即使工作不出力，也会感到精疲力竭。
调整好工作心态，去体会工作的乐趣，这也是禅师们对我们跨越千年的有益启发。
心语
孔子的学生子贡在外游历，归国途经汉水之畔时，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用罐子从井里汲水浇园。这种浇地方式耗时费力且功效极低，加上老者年高体弱，动作缓慢，所以半天也浇不了一个菜畦。
子贡走了过来，对他说：“有一种机械，一天可以灌溉百畦菜地，用力少而成效大。你不想试一试吗？”
老人抬头看看他问：“什么？”子贡说：“用木头凿制成机械，后重前轻，用它提水如同抽引，快得就像沸腾的锅中之水自动向上涌、向外溢一样。这种机械叫桔槔。”老人说：“我在很久以前就听我的师长说，机械必有机事，机事必有机变之心，有机变之心就会失去纯洁清白的品质，就会使人散漫懒惰，就会心神不宁，也就不能体悟到劳作的真谛。我不是不知道那种机械，也知道它省工省力，正因为如此，我才耻于用它。”
最原始的劳动，往往带来最真实的快乐。尤其是在一个电子和信息时代里，当科技发达到越来越多的东西不需要我们亲自动手时，我们的生活是不是也变得机械无趣了？我们是为了生活而生活，而不能把生活变成另外东西的附属。即使是最原始和简单的劳作，其本身也是创造，而不是单调的重复，我们是可以充分享受它带来的充实、欢乐和美感的。
〔1〕法器：佛教指具有学佛、弘法善根的人。
〔2〕《楞伽经》为佛教经典经文，本经是达摩祖师在传法给二祖慧可后，亲传于二祖大师的。
〔3〕筌：捕鱼的竹器。
〔4〕斛（hú）：旧量器名，也是容量单位，一斛本为十斗，南宋末年改为五斗。引申比喻物之小。
〔5〕《大智度论》为古印度佛教大德龙树菩萨撰，是大乘佛教中观派重要论著。
〔6〕出自苏轼的诗《僧》。
〔7〕监院，负责协助方丈管理寺院之事务，有权指挥一切行政事宜。俗名当家。
〔8〕桔（jié）槔（gāo），井上汲水的一种工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