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大多数人生来即平凡，于是后半生也过着平凡的生活；一部分人生来不凡，但很快也回到了平凡的正轨上。如果有人不甘心平凡，有一种东西能快速改变他们的命运——钱。来路正的钱需要付出同等甚至加倍的努力，这时懒惰又充满欲望的人就会钻篓子，侥幸成功者带着大笔不义之财远走高飞，不幸失败者落得阶下囚的下场。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可谁说世上的所有事都有“成者”“败者”之说？
公元2014年6月12日，星期四，千桥市机场。
机场外，整座城市笼罩在阴湿的雨里，灰蒙蒙的天空不利于飞机起飞，但雨还没有大到足够延误航班的程度。这算是滂沱大雨吧，雨下得那么突然，以至于多数人没有带伞，还在路上的行人奔向中转的屋檐下，免得被雨淋感冒了，还是有不少人被淋得像落汤鸡。
机场内，一切秩序井然地进行着。候机的人坐在位置上玩着各自的手机和平板，登机的人匆匆地朝入口走去，流浪汉蜷缩在墙角安逸地午睡，与平常的每一天没有任何不同。阴冷的监控装置将镜头切为3点钟方向——那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她呆呆地盯着照片，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照片中的人物。
照片中的男人穿着军绿色风衣，年轻时的他笑起来颇有港台明星的风范，那是他们结婚的第一年，他只是抗洪救灾第一线的子弟兵，军中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第二张照片上的男人则完全变样了，他少了几分青年人的炽热，多了几分中年人的稳重，他的腰间开始别着一把枪——这是外出执勤的军官佩戴的********手枪，那会儿的男人正直事业巅峰，英姿飒爽、风华正茂，驾着七彩祥云来娶她，是女人心中完美无缺的盖世英雄。
从前，男人不在她身边的话，女人会觉得不安；现在，男人在她身边的话，她反倒会说不出的失落。许久过后女人才缩回手，把照片塞入口袋。
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定格在照片里，哪怕她也一直被定格在那里。一想到这儿，她的眼眶又红了，泪水再次蒙住了双眼。
时间快到了，机场内的广播女声正在新一轮通报：“去往温哥华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49X航班，现在开始登机了。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2号登机口上飞机。谢谢，祝您旅途愉快。”
马上就到她的航班了。服从男人的安排，女人就要登上飞往外国的客机。此次出国并非休闲度假的旅行，而是无家可归的避难——在她的旅行箱夹层内藏着牛皮纸袋密封的资料，昨天面无表情的男人冒着雷雨天把资料送到她手里，走的时候千叮万嘱“这东西比你的命重要，给我看好了”。女人知道对于男人这些资料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翻盘的唯一资本，是他们俩逃往国外生活的交易条件。只要把资料完好无缺地送至买家手中，他们的后半生就能高枕无忧，在异国他乡开启美好的新篇章、过上那种人人心驰神往的新生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可是，女人一点也不想这样，她向往的是同以前一样平静而简朴的生活。
几个月前的男人，既不酗酒，也不好赌，更不和形形色色的酒囊饭袋们鬼混。他在军队干了近二十年，是颇有建树的老大哥。但堕落永远比攀升快，不知何时起，他和几个奇怪的外籍华侨厮混在了一块儿，他们常去保龄球场、夜总会、高尔夫球场。
“这是应酬，没办法的事。”
起初，男人如是说道。女人信以为真了，并且相信所谓的“应酬”很快就会结束。慢慢地，女人意识到他已经彻底染上这种不良风气，他的脾气变得易怒而多疑，时常流露出势利而贪婪的一面。某一天，男人甚至把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妞带回家中，直到女人以离婚为要挟此事才告一段落。
她希望这一切能随着男人的职务调动而结束，她希望这一切会是一场漫长的噩梦，然后某一天从中醒来。但是，现实永远那么不近人情，这不是能从头开始的梦，这一切也没能随着男人的职务调动而结束，事情只是变得越来越糟糕。五月的末梢，等待男人的不是光荣的升迁，而是屈辱的放逐。部队的上层听闻了一切，一纸通告就将男人二十多年的努力化为泡影，他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丧家之犬。
“回家吧，我们可以继续生活下去。”女人这么劝慰他落魄的丈夫。
“你甘心吗？就这么结束，从此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换做是你你甘心吗？”
“我有什么不甘心的？只要你愿意的话。”
“不，我不愿意。”男人拒绝了善意，他选择了自己铤而走险。于是在退还军装前，他榨干了自己最后一点威信，利用昔日同伴对他的信任窃走军队的机密资料。没能将资料交易出去，他的坏事就败露了。现在男人正被秘密搜捕，警探们在街头四处寻找关于他的蛛丝马迹，身为家属的女人当然也成了重点监视对象。
男人不愧是混迹多年军队的人才，对于搜查套路可谓了如指掌，蠖屈求伸了一段日子，他委托几个过命的兄弟偷偷放些假消息出来浑水摸鱼，效果出人意料的不错。几天下来军方被耍得晕头转向，男人的行踪像是石沉大海从世上消失了。而盗走的机密资料被藏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直至确认未走漏消息后男人才小心地将资料托管给她。
“佳，在不在？”手机震动了，微信发来一条讯息，是他。
女人很谨慎，他曾警告过“见不到本人的信息都可以造假”，这条消息也许就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圈套。这个节骨眼儿上的任何举动都将决定他们命运走向，她想拒绝回话，但又害怕那真的是他本人，如果这样自己岂不是活活害死了他。矛盾的心情像一条毒虫撕咬着她的心脏，最终她还是失魂落魄地打开了手机。
“怎么了，老公？”女人不习惯用键盘打字，好在机场内有飞机引擎的轰鸣声的掩护，她可以放心地用语音回复。
几秒钟后发来一条讯息：“大事不妙，我的位置快暴露了，他们在加大力度找我。”
“亲爱的，我帮不了你。我什么都做不了。”
“不用替我担心这个，我自有办法脱身。只是我不放心你，这样下去你会受牵连的。对了，你到了目的地没有？”
“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跟我求婚的那一天，你送了我什么东西？”女人的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颤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偏要问这个问题。
对方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想不起来了吗，还是说……你不是他？”
“对不起，亲爱的。”对方终于回答了，“我好像什么都没有送。”
女人又哭了：“回答……正确。”
“所以说，我叮嘱过你走快点了。到了国外，我们可以从零开始，我会用我的余生把对你的愧意通通补上。”
“嗯，可是……”
“机场吵得要命，我听得累。你先别回了。把东西放在机场的公共卫生间门口，一会儿我亲自来取。”
“你说过网络通讯不安全，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发消息来？”女人还是很怕，无论对方是不是自己的丈夫。
“都说了情况有变，看来非要跟我视频通话你才放心了。”这行字跳出来的速度非常快，想必他又生气了。
“不用不用，我没有怀疑你……”语音还未发送出去，手机再次震动了，男人一定气得直磨牙了。很快她接通了视频，屏幕上呈现出了昏暗的画面：背景像是一家汽车旅馆，男人戴着一顶破烂的毡帽，皱紧眉头的脸上满是戾气，因为眼圈的浮肿双眼毫无神气，他的脸色阴暗得像机场外的乌云。
“说了多少遍了，你这……”
一看本人无疑，女人连忙切断了视频通话。“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怀疑你，只是我……对不起……我真的……”
她不敢再说下去了，生怕又说错话而惹怒男人。但在结束通讯后，她也没有马上按男人的吩咐去做，只是捂着脸嘤嘤哭着。
她不想进，但为了这个无路可退的男人，她只能陪他一起共进退。机场是一个见证着无数悲欢离合的场所，没有过客会上前安慰她。
女人从箱中取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奇怪物品，拉上旅行箱的拉链，拖着箱子走到机场卫生间的门口。
人来人往，路过的身影穿梭于她的视线中，她有些目眩。不用多久男人一定会到这里，无论什么时候，守时这个优点他一直保留着。
他来了，是他吗？“Tuesbeau（你真美）……”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问候方式——女人想起了两人第一次相遇时，男人就是用性感的法语向自己问候……她的脸颊泛起一阵红晕，几乎两腿一软，幸福地瘫坐地上。还好陌生的音色让她从回忆中猛然惊醒：
“Tuesbeau，迷人的女士。嗯，如果不介意耽误两分钟的话，想了解一下我们公司新推出的人寿保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