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曾在伊甸园中,佩戴各样宝石,就是红宝石、红璧玺、金钢石、水苍玉、红玛瑙、碧玉、蓝宝石、绿宝石、红玉和黄金……”韩修一只手紧握十字剑,另一只手轻轻触摸黑色剑刃,“随着守门员一声哨响,比赛结束了。”
“留给师傅你的时间不多了,”顾辰捋了捋头发,从沙发底下找出去年订阅的《花花公子》,“我明天早上提交辞职信,不是糊弄你的300字,是符合标准的5000字。”
“别开玩笑了。小子,都有我出手相助了,过程应该挺顺利的。”
“是挺顺利的,如果当时被鞋带绊一跤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安心地躺在棺材板里呼呼大睡了。也不知道和我碰头的老头子会不会出事。”
“他?省点心吧小子,替那只老狐狸担心什么,你死一百次都不够他死一次的。”韩修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他在年轻时的绰号是‘九只猫’、‘三狡兔’,因为人们常说‘猫有九条命’、‘狡兔有三窟’。”
“行行行,人家的安危我不瞎操心,我就操心一下自己的。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消息走漏后会有人想拿枪来杀我?”顾辰越说越气,他想抓起身边的东西朝韩修的脑门砸去,可还是忍住了。
“我这么说的话,你还肯替我做事吗?我始终相信在你身上‘一切皆有可能’,但你自己不这么想。你缺乏自信,缺乏生活热情,缺乏冒险的动力,缺乏探索人生真谛的情怀。我活了半辈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岁月替我总结出一条真理:我们都不是谁的先知,但我们会是自己的弥赛亚。试着掌控自己的命运,小子,别每次让我在后面推你一把你才往前挪一小步,你不是伏尔加河的纤夫,别走得这么慢。等你有机会漫步月球之时,再走慢点也没人怪罪你。”
“你炖的鸡汤一向很好喝,师傅。可如果这份有钱挣没命花的工作还按以往的工资结算,我坚持认为辞职是我最好的选择。我只是风溪工作室的信息探测员,俗称‘黑帽子’,不是万能的007。”
“别张口闭口‘辞职’,这和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何区别。”韩修耐心地劝诫,“不就是想多挣钱吗,30万欧元起的报酬不薄了,而且干得越出色,钱自然分得越多。也不想想:论实打实的计算机技术,你最多排在常人的中游,我们工作室十来个软件架构师里,你的水平只能垫底。你的价值不在于硬实力,而是你青出于蓝的软实力,这个角度来看你是风溪工作室的当家花旦。对自己有点信心。忙完这一阵,还有下一阵等着你忙。”
“说得好,‘当家花旦’。”顾辰把《花花公子》狠狠扔过去,韩修用“穿透者”的剑柄打出了漂亮的本垒打:
“别在意这些细节。你看这是你努力的成果,Beelzebub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以它为原型制作的‘穿透者’单单作为一把冷兵器已经极为出色了。试想断臂的维纳斯就足以流芳百世,若补全之后会多么美丽!组装完成后的‘穿透者’将被赋予前所未有的灵魂,成为一具活的机器,活过来。”在说到“活过来”三个字时,十字剑的锋芒更黯淡了,宛如一朵大丽花上点缀的暗红光点。
“师傅,手流血了。”
“我知道,创口贴给我。小子。”
顾辰拉开沙发旁的几个抽屉,最底下的抽屉里放着一个白色医药箱。打开箱子后,他丢了一张创可贴过去。只见韩修朝着抛来的创可贴对空挥舞几下,在空中呈曲线落下的创可贴被连着纸包装一起切成了碎片。
“浪费。”
“啧,再扔一个过来。”这次韩修用手接住了创可贴,撕开纸包装,呲着牙贴在伤口上。“不好意思,手划破了纯属失误,看我这回再表演给你看。”
韩修用手指夹着“穿透者”的柄,它就像一个摇头晃脑的孩子一样,在手指的作用下旋转在空中,一次次切割出完美的弧线,顺着离心力甩出刃上发黑的血;接着韩修手一抖,“穿透者”脱手而出,他用左手的两根手指接住了十字剑的圆环,剑影继续维系着无休无止的圆。整个过程像小孩子玩转笔一样轻松。
顾辰对于他的师傅什么都会这一设定已经漠然置之了。“还有这一手?你是高加索民族的孤儿,还是以前在马戏团实习过?”
“不玩了不玩了,说正经的:还记得我们的项目吗?”
“底薪30万欧元一人,以及提供额外的升职机会……”
“我问的是项目的名字和内容,小子。不要只关心钱和权,虽然这两者是最重要的。”韩修气呼呼地说,“项目名字是什么?我给你充足的时间想出来,你给我想;实在想不出来就再开一场检讨会,这次的检讨必须写满300字。”
顾辰眼神呆滞地发呆了半支烟的时间:“嗯……记忆修复与破坏。”
“非常好。那么你肯定在疑惑这把短剑和‘记忆修复与破坏’有何关联,对不对?”韩修善解人意地笑了。
“不疑惑,我又不是看不见它的剑锋。或者说——这把十字剑没有锋。劈刺劈刺,只能劈没法刺。如果说还缺什么零部件,应该就是安在这个缺口上的。”
韩修赞许地点点头,“比我预估的聪明,没错,‘穿透者’正是我们的手术刀,在装备‘记忆共享芯片’后,它作为冷兵器的作用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它将成为世界上第一件便携式记忆提取器。”
“你不是开玩笑的?”
“小子,牢牢记着:神话是过去的科学,科学是今天的神话。对于你没听说过的东西,先想办法弄到你手里,再具体辨别它的真伪。”
“这两句话的重点不是同一个啊。”顾辰忍不住吐槽。
“无论是‘记忆共享芯片’还是‘穿透者’的早期图纸,老实说都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我们应该感到羞愧,为了个人的私欲,擅自盗走了别人付出的心血。”
“为什么感到羞愧的时候就成‘我们’了?你是始作俑者,和我有几毛钱关系。”顾辰实在不想再吐槽下去了,“反正竞争对手的心血偷了也就偷了,被人用霰弹枪指着的也不是自己,所以你才这么肆无忌惮。”
“开什么玩笑,虽然的确是这么回事。关于这方面的研究,博德·维希集团的研究一向落后于他们。在我们荒废的几年时间里,LAVN教会出了血本投资研究的。如果不先人一步,这件记忆提取器他们就要大批量生产了。主要资料来源也是他们那边拷贝来的。”韩修淡淡的说。
“教会?”
“是LAVN教会,最不像宗教团体的宗教团体。”韩修纠正。
顾辰打开SHOWN内置的浏览器搜索关键字,投影屏幕上的栅格闪烁了几下,显示出词库内的相关词条:
“LAVN教会,全称‘阿伽西·雷麦克森·莫德兰圣十字普世公教会’。最早可追溯到16世纪,三个法国红衣主教在巴黎创立了这个秘密社团。他们的口号是‘臻于更高秩序的境界,将无畏、忠心、仁慈、审度、果敢、荣耀、虔诚立立作教条,全力以赴,只为开辟人类美好的未来。’
“来,谈谈你的读后感言。”韩修说。
顾辰想了想:“不管以哪个角度看,这个教会的定位都和我们博德·维希很相似嘛。都是大型集团,都想成为人类文明的主宰,总部都在法国。”
“正解,因为定位的高度重合,两者之间的恩怨也是由来已久。一山不容二虎,这种情况发生在两个大型集团间就会出现两者的不少高层频繁跳槽、互挖墙脚的现象。通常是我们博德·维希集团略占上风。LAVN教会属于秘密社团,就连核心要员都几乎是一堆散兵游勇召集在一起的,没有很强的集中力。”
“为什么我觉得博德·维希才是聚集着一群散兵游勇的?”
韩修挠挠头:“这只是表象。博德·维希奉行的是‘工具主义实证论’,工作跨度很大,各行各业的人才都能一展身手,如果环境压抑,规矩繁冗,只会降低工作效率;LAVN教会则相反,他们的骨干被称为‘枢机选民’,次一级的是‘预备选民’,最次的是没有名头的杀手、小偷、间谍。他们只主攻几个方面,而且以宗教信义充当向心力,必须是亚伯拉罕一神教的信徒才符合最基础的入会要求,对于出生地位、宗教信仰的限制门槛决定了他们曲高和寡,也符合高压管理方式。”
“除了出生平平,我似乎不违反他们的入会前提哎。”顾辰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也是一位天主教徒,至少曾经是,现在也不能说不是。
“当然可以试试,如果你愿意和拿枪追你的杀手重归于好的话。”韩修朝SHOWN发去一份电子邮件,打开邮件,是一张正方形的JPG照片:
金十字勋章,和拿枪追杀他的那个男人身上的勋章一模一样。
“这就是LAVN教会成员的标志?那就全说得通了。你偷走了人家的知识成果,人家前来上门讨要个说法,而负责背锅的我撒腿就跑,他不拿枪射我才怪呢。”顾辰点点头,“世仇都是这样,二话不说先动手。现在我也被卷入这场风波了,师傅。”
“小子慌什么,博格·维希给每一位员工买了巨额的人身保险。一旦你因公殉职了,保险赔款够你的家属吃剩下半辈子的。当然,你这样无牵无挂的光棍,保险赔款会交付给博格·维希慈善基金会,用以支援世界各国贫困儿童的资金。有的人死了,但他的钱还替他高尚地活着。”
顾辰抠着耳朵,“我应该谢谢你喽?”
“不必客气。或者我再传授你一招:下次遇见教会的杀手,你大声喊出他们的口号‘上主由我们唤醒,为全人类的进步而奋斗,让我们传给所有认知的人,愿主与我们同在,阿门。’喊的时候用右手在胸口划十字,这样能保你平安。”
“这么长的口号你也记得住?差点以为你曾是他们一员。”顾辰笑了笑,但韩修没有笑。“我好像不小心说中了什么。你的黑历史可真多,师傅。”
“没什么,继续说‘穿透者’。”韩修回过神来,“LAVN教会的每一个人都满怀十二分的狂热,但他们汇聚着地球上最顶尖的一批人,这些人都具备一种成年人中极为罕见的特质——想象力。他们的想象力不局限在‘看见白云想到棉花糖’上,而是通过拓扑结构般的幻想描绘他们眼中未来世界的蓝图。
“幻想固然抽象,却包含着有形世界中无法得知的答案。不可知的禁锢一旦打破,就会进入一个全新的空间,随之而来新的禁锢。只有富有弹性的思维才能在一次一次的禁锢中得以存活。正是出于这种永不衰竭的思维,他们在‘记忆修改与破坏’方面能取得重大突破。不止人类的记忆,还有时间旅行也是LAVN教会的主要发力项目。
“记忆的形成与存储的机制不是一句两句就说得清楚的,大脑不同部分负责不同记忆的分配处理,‘记忆共享芯片’的作用就是令使用者深入对方的大脑,然后修改或破坏记忆。如果说‘穿透者’十字剑是贯穿实体与记忆世界的空壳,‘记忆共享芯片’则是赋予灵魂的核心元器件,真正的技术含量也凝聚在这里。好在LAVN教会还没有能力批量生产这块芯片,过两天他们的主要领导人之一阿尔伯特·莫斯坦将在他的私人庄园公开展示。你需要浑水摸鱼,把芯片拿到手,然后返回这里,完成‘穿透者’的组装测试。”
“是‘偷’到手,我再说一遍——偷。”顾辰强调了一遍。
“不,‘拿’,尽管把他的大庄园当自己家。当年莫斯坦和霍多尔科夫斯基几个垄断巨头瓜分了前苏联的大笔遗产,叶利钦都要敬他三分。他这辈子见过的大风大浪太多了,你就算把他的庄园一把火烧干净,莫斯坦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他是个慷慨善良的老人,每年都往非洲投资大笔的钱以保佑他不下地狱。”
“既然如此,你亲自去‘拿’多好。”
“我不行。你是我的徒弟,这种事情你出马再合适不过。还有,我劝你不要抱着无功而返的侥幸心理,这次旅行只有客死他乡的可能。至于怎么进入他的庄园,已经委托于雯汐去办了。凭借伪装的身份你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出,然后大摇大摆地在晚宴上把芯片拿走。于姑娘呢,于……”
“咳咳……我还以为你们又忘记我的存在了。”于雯汐干咳了两下,脸色很不好看。她和顾辰一起进的办公室,但直到这一刻完全没有她插嘴的机会。
“直到刚才。”顾辰撇撇嘴,瞄了一眼表,“我什么时候动身?不是说只有一星期的时间,时间不该十分紧张吗?”
“所以现在出发。换衣服什么的,一边去机场一边换。我包下的私人飞机一天就能飞到那里,然后你得乘游艇逃离那座岛。”于雯汐说。
“岛?”
“南太平洋的一座私人小岛,莫斯坦庄园的所在地。”于雯汐摸了摸顾辰的头,顾辰厌恶地把她的手拿开。“不闹了,我们出发。”
“等等,‘我们’不会是我跟你吧,那师傅你……”
“我的任务当然是在这里静候佳音了,还有首要任务——就是改进HIDDEN智能眼镜。放心,我会替你们祈祷的!”韩修笑嘻嘻地说。
“老混蛋……回来给我涨三倍工资,不然有你好看!不过我觉得还是一个人去比较好,带一个人多一个累赘。”
于雯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说我是‘累赘’?”
“不一定是累赘,但我觉得我跟你磨合不来。”顾尘补充道。
“你实在不放心,不还有SHOWN可以凑合着跟我联络吗?等回来后,改进型的HIDDEN一定让你无话可说!”韩修长叹一声,把“穿透者”和一个褐色的牛皮纸袋朝顾辰扔去。顾辰手忙脚乱地接住十字剑,于雯汐则在一边帮忙接住牛皮纸袋。
“为师的我还是不放心自己的宝贝徒弟啊。小子,带上它们,会派上用场的!”
“什么东西?”顾辰用“穿透者”划开牛皮纸袋——里面是SHOWN的若干枚电池。
“虽然很痛苦,我还是拉下老脸、去找竹排工作室的人讨了几枚电池回来,他们还笑着问我‘为什么要这种东西’,说得我看得上眼似的。唉,要不是为了你,我根本不至于如此折损威严。我都牺牲到这个地步了,你务必给我把芯片弄到手!”
“何必要说得我非得感激你不成?把我当小偷遣使的不也是你吗?”
“别废话了,出发!我跟你一起不会拖累你的!”于雯汐开始催了。
顾辰和她对了一眼:“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