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走后,陈易唯才完全卸下身架。观察周围,这间酒吧不像他平常会去的那种烟雾缭绕、纵情箫歌之所,酒吧里光线暗淡,爵士乐缭绕,放眼望去周边又多是青春洋溢的脸庞,一个个活泼清爽,淡妆素服,和往常看到的不是一类,很适合做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怪不得他会选在这。
他抿了抿嘴举起杯,视线触及一楼的舞池,发现有两个女孩正朝他的方向望。那两个女孩还有着白皙青稚的脸庞,见被发现了,便梳捋着头发难为情地躲开。
学生啊......陈易唯暗自哂笑,有一个就已经够难对付的了。他拿起公文包,起身离开的同时掏出电话打给陈殷寻。
谈判成功已是意料之中的事,陈殷寻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喜悦情绪,可其实他即使说了什么,陈易唯也没有在听了。像是被一股转瞬即逝的熟悉感所驱使,他走到一楼,在原定离开的线路上忽然转头,朝舞池边缘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便被那里的景象吸引住了脚步——几乎不起眼的圈子边缘上,一个身姿婀娜的女人站在光影迷离的彩灯下,高举着双手、晃动身姿,正随着在播放的音乐随意扭动着身子。
这场景若是放在平时,一定会被他录下来,放到那群狐朋狗友的群里给大家当笑料嘲笑个遍。可这幕偏偏出现在了这略带波西米亚风情的装饰下,偏偏凑上这首《mondo bongo》......狂野而慵懒的旋律在这似幻似真的情景下,让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其自然,甚至让人觉得眼下才是配得上这气氛的最佳画面。
女人舞动,不张扬,更甚张扬;不华丽,却触人心。
陈易唯点了杯柔醇的美酒,顺势在吧台找了个位置坐下,侧头欣赏起来。算上上个月那次,这是他第二次见她了,倒是每回都有新感觉。
孤身一个女子闭着眼,忘情地在陌生人面前才能毫无防备地表现自我?
他抿上第二口,杯座与大理石桌面清脆地磕碰,距她不远不近地望了一眼后,没有招呼,他像一个陌生人一样退了场。
几天后,群里的那帮富家子弟喊话陈易唯:“老三,没事就出来吭个声啊,最近无聊死了!”
陈易唯听着语音,想起了那个晚上,回:“别嚎了,今晚带你们去个好玩的地方。”
等大伙真聚齐到他口中的“好玩的地方”时,七八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懵圈了。
什么情况?放浪形骸的陈三少什么时候改走的文艺路线?
“你带我们一群狼来这清水和尚庙干嘛?”司翰是几个人中和陈易唯关系最铁的一个,挎过他的脖子,他对这里面优雅的环境不大适应。
陈易唯瞥他:“你能不把眼睛只拴在胸上吗?”
刚才重新踏入酒吧时,那股浓厚如红酒的香醇气息又扑面而来,让他觉着熟悉。这里的灯光依旧是深色迷离的色调,只有在小灯下的脸才能被看清楚。他看向舞池边缘的位置,几天前的那个身姿仿佛重现彼处,柔软动人地随着音乐摆动。
他往预订好的座位走去,看着他笃定的背影,司翰和身后一帮人诧异地耸了耸肩,只能跟随而上。
这里的两厢雅座之间都是由两幕垂帘隔开,侧面开放,隔着一条沿雅座蜿蜒而建的长廊可以看见舞池和吧台。走过长廊转角时,陈易唯身躯微顿,折身转了回去。一帮人也跟着他停下,顺着他的目光往回看。
身后,除了刚刚经过的那间雅座上有两个露出的头顶,其他什么异样也没有。
陈易唯看了那两个头顶一阵子,收回目光,他似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又往前走。
待他们闹腾地入座到转角过去最后那间雅座后,他盯过的那两个脑袋中有一个才慢慢移到了沙发边缘,探出一双前来确认的眼睛,手指扳着沙发的侧沿,她丝毫不在乎身旁人震惊到合不拢嘴的表情。
“小姐,你是不是找错......”
还没等人话问完,她就已经弯折身子保持着原先的高度,一路朝确认过的方向小挪了过去。
和他一起来的原来还是司翰这帮人,赵乔在看见他们第一眼时,鼻中憋着的气终于放心地吐了出来:不是女人......可她想不通,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学校放假已经一个多月,这一个月她一直在家里等着盼着,不敢旅游甚至不敢出门,生怕自己错过他的来访,可她一直没见着他出现。是因为这群人占着他不放吗?这家酒吧虽然不像她以前跟过的那些歌舞场所那样人多手杂、钓金龟婿的女人扎堆,可来这的女的几乎一水都是气质寡淡、颜形出众的,扭起腰来也是别有味道,她们比那些主动扑上来的,更可怕。
赵乔还没自我琢磨完,眨眼就见陈易唯和司翰他们打了声招呼,从另一头往舞池走去了。
陈易唯穿过舞池走到吧台前坐下,往周遭一看,他笑自己:怎么挑的,竟然还是上次的老位置?想到这,心里是嘲讽自己的,可眼睛已经实诚地往萧菀曾经出现过的那个位置看过去。
没来。
他收回目光,耻笑,神情和想到自己幼时做过的那些幼稚的事如出一辙。往表盘上一看,九点一刻。他的视线停留在酒保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上,出神地计算着从这里到身后一直跟着的那个丫头家需要的时间。
她当真找人跟踪自己了?怎么找到这来的?
无奈又无较好对策的处境下,他随处一转,竟然真就看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酒吧大门处,门前的风铃清脆的沁响正被关上的大门逐渐隔绝于门外,身后的风劲还未停歇,飘逸的卷发如海边被吹得飞扬的长裙,丝丝落下。
她来了,在恰好的时间里出现在他面前。
陈易唯看着她清亮灰棕的眸子随着眼睑的拨动转到这儿,陌生生涩的目光与自己相遇,先是转为意外,而后变得客气,他心生一计。
萧菀看着这个生疏里中夹着一丝熟悉的面孔在与她对视后,忽然离开高脚凳直直朝自己走来,她犹豫是否还要站在这里,凭空让人生出她在等他走近的误会。
这么偏僻的地界,她没想过会有熟面孔出现在这里。当初就是因为这一点才瞧上这间酒吧的,看来今后这儿也不再是她的秘密基地了。
要挪身吗?
可这个人显然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想到半个月前酒宴上自己对他说过的话,萧菀心里徒生了几分尴尬。当时的场景,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持着从此不会再与那些人相见的念头。这些富家子弟,她以为能和他们接触到的唯一途径只有欧阳和云挑,怎么都没想过会在她们俩不在场的前提下见到桥那端的人。
而这个人,显然有话对她说。
陈易唯和她相视,一双浓墨,一对客气。
“萧菀,好巧。”
巧吗?她觉得这种巧遇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这么令人开心。抿了抿嘴露出两边的酒窝,她开口:“嗯,第一次来这里?”
她才问着,却见他往前走了两步,身躯已遮在自己身前,黑黢黢的一片影子将她吞没入他的辖区。萧菀也不退不避,只是下意识蹙起了眉,深深看着那双一直看着她、毫无抱歉又足够绅士的眼睛。
对于突发情况,处理的千百种方法就能看出千百种性格,陈易唯分析着眼前的人:谨慎却不大惊小怪,沉稳中带着硬戟,像不能伤人、却能警告外界不要轻易触碰的蔷薇。他识趣地往后退一步,让出对话的空间给他们:“看在欧阳的面子上,帮我一个忙。”
瞧着这个人眼中闪现着的小孩子恶作剧时玩笑又认真的神情,萧菀警惕地问:“现在?你想要我做什么?”
陈易唯见她之前不退,现在倒是后退了半步,明白这个丫头先前大概以为他是开玩笑的,直到搬出欧阳才惊觉自己的认真,他有种她会调头就走的不良预感,手不由自主地虚拢在了她的腰间。
虽然没有碰触到身体,可萧菀明显感觉到自己仅限于亲密关系人群踏入的那道圈子被他闯了进来。她从侧边逃离,出了他的包围圈,而在他们身后隔着一个舞池距离的柱子后,这一幕看在赵乔的眼里也是如此,她白嫩的下嘴唇被牙齿咬得通红凹陷。
“我正被一个女孩跟着,”陈易唯把萧菀的一切小动作都看在了眼里,不点破,只说,“我希望你能配合我挡住她。”
刚说完,他就见面前人冷棕色瞳孔闪了闪:“我不替别人打掩护。”
陈易唯对她直白的话风略有惊讶,萧菀同样也明白他探寻向自己的意思,眼睛看向正前方竹木走廊尾上的那处,补充道,“如果你是想和你那群朋友做什么的话。”
虽未转头,但见她视线所及的方向无误,陈易唯只觉她十分聪明地放下了眼中的神情。转眼之间,他的神色里就褪去了玩笑不正经,转而换上了一幕真诚说:“那女孩和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关系。”见此路不通,他顿了顿,换了更加真诚的眼神转了个弯看向萧菀道,“那我就请你喝一杯,可以吗?”
像是怕被她再拒绝,陈易唯补充,“算是为了这段不期而遇?”
萧菀看着他给予她的神情想,要是此刻欧阳在场,她一定会在旁边偷笑。因为这真诚地不容人拒绝又掺杂着一丝无赖性质的纯良眼神欧阳经常会对她用,偏偏她擅长观察人于微毫,当遇到这种毫不遮掩地展露出对自己的好感又不带侵略性的眼神时,她就被戳中了软肋。
不吃软,不吃硬,她偏吃这套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不正经。
陈易唯等了几秒,等她美丽的眼珠在眼眶中从左到右绕了一周后,萧菀苏绵的声音才带着一丝犹豫地响起:“......看在欧阳的面子上。”
她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