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言深一进办公室,就见陈易唯早候在了里面。他挂起外套,走到咖啡机旁按下按钮:“林氏的结果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特地跑一趟。”
陈易唯坐在办公椅上心猿意马:“没事我还不能来看看你了?”
苏言深见他显然一副有事的样子却不开口,落了眼眸,他端着咖啡走到自己的位子落座,打开财报,不再理会他。
陈易唯这心头被挠得痒痒,可不好过了。见装冷漠不成,不过两秒钟他就腆着脸凑到了苏言深对面:“老四啊......”
苏言深见他一副小白脸凑得自己十分近,盖了报向后滑动椅子,远离了一膝的距离等着他说话。陈易唯双肘撑着自己,试探地问:“这几天,欧阳......没和你说什么?”
苏言深双眼略有放闪,不知他的意思,陈易唯引导:“就比如、朋友方面的?”
“没有。”
“哦......欧阳最近很忙吗?”
苏言深听他的话音忽然下降,不看他,言简意赅地回:“说事。”
陈易唯忽然觉得今早的自己有点傻。也对,按照她的性格,那晚的事她怎么会和别人聊起呢?重新笑嘻嘻地撑起肩膀,他请求道:“手机借我下呗!”
苏言深不解地看过来,虽嘴上在问,但手已经伸进了裤袋里:“自己的呢?打算找谁?”
陈易唯接过手机感谢地朝他眨眼睛:“我就是想找你女人问个事。”
欧阳此时人已在报社,周遭叽叽喳喳的都是打电话声和响铃声,彩铃和“叮铃铃”此起彼伏,苏言深电话进来的时候,她差点分不清是手机响还是座机响。
“苏苏......”
陈易唯听她开口就带着情侣间特有的撒娇,没忍住嗤笑,声音像泄了气的轮胎呲的一下漏出来。
苏苏?
他回头越过玻璃门往苏言深看了一眼,苏言深的目光正巧也与他的相接,像是清楚知道电话里会发生的所有却不容许他调侃,苏言深目光惺忪定定,眨也不眨地威胁着他。
陈易唯悻悻地立马收回注视,咳了一声:“嗯哼......那个弟媳妇,我是你三哥。”
也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着,或是为了那声“苏苏”害羞了,半晌后,甜美的声音才像裂了痕似的从那边穿透过来:“陈易唯你是不是有毛病!”
陈易唯挠眉,刚才的停顿看来是他误会了......“别闹,哥问你个正事。”
欧阳气咧咧:“你什么时候有过正事?”
陈易唯无语,这丫头怎么和她家那个这么像,“萧菀的号码,给我一个呗。”
欧阳警觉,不知是不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周边声音少了许多,陈易唯都能想象到她躲到某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捂着手机,丝着眼睛努着嘴,一脸护崽般大义凛然地回:“问这个干嘛?盯上我家菀菀啦!”
他对她取名的功力实在不敢恭维,掩去情绪,平淡地说:“就是想,认识一下。”
欧阳听后“奥”了一声,也没有多想,便道:“哪天我介绍你们认识好了。”
陈易唯听她想都不想就回他,郁结地抹了把脸。这傻妞,他可拿她怎么是好,“乖乖,你就不能直接给我吗?”
“可以啊!”欧阳也回得爽快,“看来你果然是盯上我家萧菀了。”
陈易唯撩起嘴角,有些时候他还真分不清楚欧阳的这股傻劲是单纯还是透彻,总能在你以为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漂亮翻身。
收到她发过来的号码,陈易唯将这串数字记在心中,简短地对着无人的地方抿了下唇。
办公室里,苏言深桌上的座机掐着时间响了起来。陈易唯走进来,递还手机的同时就听里面秘书在讲:“陈总、苏总,东藤的藤总来了,总裁让你们速到会议室。”
二人一听对望一眼,互相明了地笑了笑。
不出他们所料,这个女人总归是找上门来了。
距离要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严子期一早收拾完东西从公司回来,一进门,就见沈云挑端坐在沙发上,陪着父母喝茶看电视。
大半个月没见她,再见时,他还是能感觉到从心底沸腾上来的那种悸动。
黑如瀑布垂顺在腰际的头发、灰如施黛于眉间的峨眉,还有黑珍珠般对他笑着的杏眼,看一眼藏在报纸后的父亲,他别过目光走上几步到她面前,凝重又深情地问:“你怎么来了?”
沈云挑心中亦是绯动,看着他清冷肃穆的脸,她起身想回话,却被旁边伸过来的那只手给拉了回去。罗美玉双手环抱着拉回来的沈云挑,昂头对儿子说:“小挑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不准她来,还不准我见她了?”
严子期隐忍地皱了一下眉,他对母亲的心思一直心知肚明。
有些时候他实在弄不清父母对挑儿的态度。一个拼了命地想撮合,一个却又坚决要拆散。他知道,父亲一直对母亲隐瞒他要离开的真正原因,父亲嘴上说“你妈一个妇人家不会理解这些”,可其实他只是不愿母亲因为这个烦心。
当着挑儿的面不便说破,压下两难的烦郁,他伸手拉着沈云挑走上了楼梯。
这个动作曾是那么熟悉,甚至于习惯地快要忘记,而仅仅十几天的分别,手上的触感竟让严子期陌生地觉得刺激。
严母在身后看着儿子微红的脖颈,欣慰地扬起了嘴角。一旁,一直在装阅报的严岐山跃过眼镜望了望,见楼梯上已没了人影,他抖了抖报纸道:“你以后别瞎折腾了。”
罗美玉被丈夫浇了冷水,起声辩驳:“怎么叫瞎折腾,你没看到儿子耳朵都红了吗?”回想着刚才楼梯上两人般配的背影,她咧嘴笑,“还和我说不喜欢沈家小五,谁信嘞?欸,也不知道沈念国怎么想的,明知道这两个孩子互相有意,偏偏把那个什么陈家大少爷给扯了进来。这、这不就扯不清了吗!”
严岐山眼镜后的双目注视着报纸不动,声线平静地回:“人沈老爷子有自己的打算。况且我们确实也配不上,何必呢?”
罗美玉两眼一白,瞪得他不看她都往报纸后缩了缩:“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门当户对那一套?更何况,我们家也没想要靠他沈家什么嘛!”
严岐山见老婆说得自然,声音扬得义正言辞,他停顿了片刻,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行了行了,小点声,给他们俩留点时间吧。”
楼上简洁的男性卧室里,沈云挑坐在深灰色单人沙发上,心扑通扑通的直跳。这屋子里充满了她喜欢的檀香味道,雅意闲适,严子期在书桌上倒着茶,她静静窝在沙发里,就算只是看着他现下的侧颜,也会觉得清风暗生,满室兰香。
她的子期哥哥从小就是这样一个人,干净、洁白,不染尘埃。
严子期端着水转身,一回头就见她那双眼睛含情脉脉,毫不避讳地望着他。他轻咳一声,走到与她对面的床边坐下。“挑儿,”严子期认真地说,“你以后不能来了。”
沈云挑本愉悦地接过水,听他张口就是要赶她走,微张着唇,她眼含失落地回:“我们能不一见面就说这个吗?”
严子期身形稍僵,显得单薄地说:“我们不能这样。”
“子期,”她叫着他的名字将他打住。严子期不习惯这种感觉,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以往她都叫他子期哥哥。
“我可以的。”
沈云挑放下杯子,坐着往前凑近到他膝前,眼神坚定,语气温柔地说:“我可以应付外公、大姐和陈殷寻,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等我。”
严子期往侧边避开她爱意明显的触碰,不赞同地回绝:“挑儿,别这么做。”
“为什么?”沈云挑不解,还有点生气。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千百种打算,这段时间她想了许多关于他拒绝她的原因,无非是中间隔着这些人。她想,只要他默认他们之间的关系,那接下来的战争无论再严峻,她都不会退缩一步。
可还未开战她就被缴了枪。
严子期只低沉地推开她:“别为我这么做,我不值得。”
沈云挑觉得一股闷气堵在胸口隐隐作痛。她静静望着这个她喜欢着的人,起身,慢慢逼近到他面前,伸手解开了辫子尾上扎着的头绳,“我今天来,就作了不走的打算了。”
严子期愣愣看了她好几秒,看她捏着头绳的手、紧合着的嘴有微微的颤抖,眼眶中渐起雾气,从这个陌生的眼神里终于理解了她话里藏着的那丝狭促的意思,他第一次对她皱了眉:“挑儿你......不可以!”
沈云挑抓着书桌沿的手指都捏酸了:“我可以,我自愿的!”她抖了抖束在一起的辫子,垂顺的头发顺着她摇晃的角度散去,披在肩头和耳垂两侧,在映进房里的日光下暗暗发着光。
严子期再次被她毅然决然地逼近,她的双眼先是注视着他的眼睛,又从眼睛移到嘴唇上,那黑眸一定,作势就要凑近过来。严子期已无路可退,拗不过她,心一横,特有的秀气声线在与她薄唇擦肩而过的同时闷吼了声:“三天后我就走了!”
滑过自己脸颊的那一下温润、芬芳、柔软,他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颤抖的气息。回过头,这温柔之吻的主人却在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乌黑的眼里全是怀疑与伤情。严子期塌下的肩膀很难再立起:“是真的。三天后,去弗罗伦萨。”
沈云挑从心底攫起了一股深深被厌弃的自卑感:“就算为了拒绝我你也不用去那么远......”
严子期见她她重新退回到了沙发旁,眼中浮现上一层心灰意冷的凉薄之意,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解释:“不是你的原因......机票很早就定下来了。”
沈云挑抬头看他:“你早就决定了要走?”
严子期为难,饱含深意的眼中无奈、彷徨和屈服不断地交织:“挑儿,这件事很难和你解释清楚......”
沈云挑看着他难以启齿的模样,像是一刻惊怔,直起了身子皱眉问:“是我外公的意思吗?”
他没有回答。
她又开口,声色比之前提高了不少,似乎多了丝憎恨:“还是陈殷寻的意思?”
“你别问了。”严子期打断她的猜测。父亲和沈外公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他并不知道,父亲只是坦白地和他说过,他的离开能换来他在沈氏百分之十的股权。
“挑儿,不管是谁的意思,他们都是为了我们好。”
沈云挑的思绪还停留在她刚出口的那句话上,严子期急切地想要断了她的猜想,她对这个答案倒是愈发肯定起来。
在来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这背后的事。在爱情这件事上,她要的从来就是纯粹的你情我愿。即使要争取,也应该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以男人的方式较量。
竟然在背后耍手段?
在脑中把所有的事放在一块儿想了一遍,沈云挑情不自禁地冷哼。
呵,是啊,那个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都有办法利用大姐和外公来胁迫自己,这种事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奇怪的?
想起那晚在车里他阴沉地对她说不会让她哭成那样,沈云挑就觉胳膊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她差点就相信了他的义正言辞,相信他是真心想要为她好的。
二人下楼已是正午,罗美玉早在餐桌上忙活开了,见他们下来,她赶紧凑到楼梯边招呼:“还以为你们又要像小时候那样,要一直聊到晚上才肯下楼了呢!快来吃饭,小挑啊,我烧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里脊!”
严子期先于沈云挑离开楼梯,拦在要伸手拉人的母亲面前,他道:“挑儿不在这吃。”
罗美玉举着的锅铲差点就要打上儿子的手:“瞎说什么呢!饭都不让客人吃,我们家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严岐山收起看完的报纸,走向餐桌经过他们时也帮衬着说了一句:“吃完饭再走吧。”
罗美玉被老公撑着腰,不理会儿子,绕过他重新来牵沈云挑的手。
可这回不再是严子期阻挠,沈云挑自己避开了她热情的手掌:“阿姨,不在这吃饭是我的意思。对不起,让你白准备了。”
罗美玉略有尴尬地愣了愣:“这、这饭怎么不吃了呢?你不是喜欢......”
“嗯,因为有点急事要处理,”沈云挑平静地将她的话截住,挎着小包走到门厅,她背对着大门,面朝室内对跟过来的三个人说,“阿姨叔叔你们不用送了,下次有机会我再来看你们。”
看她走出门厅,严子期在跟随她去之前对爸妈道:“我去送送她。”
门前的台阶几步就走完了,沈云挑却想让它延伸到很远很远,看着送自己下来的人,无言上前一步,她环住了他的脖子。
严子期的身体虽然僵硬,但男人一向高于女人的体温让这个拥抱变得柔软。
“走那天,我可以去送你吗?”她窝在他肩头,神情萧冷地问。
严子期伸手路过她腰间时一顿,犹豫片刻还是伸到了自己脖子后,解开她扣着的手。握着那双手,他的神情有一刻的提色,但最终归于了暗淡。
此时无声胜有声,了然他的意思,她被他握在手里的手指逐渐冰冷。脱离开他的笼罩,沈云挑对他露出一抹灰淡的笑:“我走了啊。”
严子期不语。
她在他的目送中渐行渐远。
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严子期忽而有种预感:这一离开,他也许就要永远的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