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虞洵美
琥珀杯。
带着淡淡的黄色，半透明的琥珀杯，装盛着来自西域的葡萄酒，散发着一股来自异域的气息。
无论是酒杯，酒，案上的菜品，抑或是舞池里跳着舞的金发碧眼的舞姬，哪一个都是上上之品，也只有京城首富，不，应该是全国首富，钱如海才有这等的手笔。
偏偏在座的，包括你，都没有心思去享受眼前的一切。
环顾四周，六扇门总捕头赵胥延，威远镖局大镖师李东升，少林分舵苦慈和尚，武当分舵清炎真人，分金楼楼主王霜霜，唐门分舵唐一山，蔡家五公子蔡昴，武林盟护法徐良文，算上你这个玄同阁七通事之一的虞洵美，京城明的暗的，能说得上话的，都给钱如海请来了。
空气里，弥漫着丝竹之声，而也只有丝竹之声，没有任何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这也难怪了，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各门各派，彼此之间，或多或少，都有点矛盾，大家凑一起没兵戎相见，已经算是给钱如海面子了。
只是……
可惜了面前案头上的珍珠美味了。
钱如海，一身的珠光宝气，浑圆的身体上缀满了各色珠宝，珍珠，玛瑙，翡翠，珊瑚……根本就是一个会走路的珠宝铺，这些宝贝发出的光亮，配上他光秃秃的脑袋，简直辣眼睛。
他肥腻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一咧嘴就能看到他满口的金牙。
“赵总捕头，好久不见，听说皇上要给您赐爵了？”
“哎呀呀，苦慈大师，上次的印度香料，有没有让您睡眠舒坦点？”
“这不是清炎真人嘛，丹炼怎样了？还缺什么原料，我一定帮忙找，炼成的时候别忘了分我点就成。”
“王楼主，我又弄了匹汗血马，刚好和你上次那匹凑一对。”
“唐舵主，祖宅修怎样了？不是我吹，论修房的手艺，我手底下的人可是一绝，工部都没那么好的匠人。”
“蔡公子，那几个舞姬您瞧得上眼不？要不要给您送去？上次的也该换换口味了。”
“徐护法，我又找了把宝刀，回头，您给我试试，看看我走眼没？”
……
有意思。
这一圈招呼打下来，在场的人脸上，一个个如打翻了染料缸似的，什么颜色都有。
你转着琥珀杯，有点为阁主的任性可惜。
想想吧，在座的都得了钱如海的好处，看样子还不止一次，倘若不是彭宛执意要买钱如海的心头肉，那张寒玉床的话，想来，玄同阁也少不了得好处。
唉，可惜了，可惜了。
“哎呀，钱老板，打一圈招呼，怎么不和我打招呼？”
给你这么一说，钱如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很快，他假装没听到你的话。
“诸位。”
钱如海拱手行礼。
“平日里，钱某人得诸位赏脸照顾，今日斗胆问一句，钱某人究竟哪里得罪了谁，居然要找钱某人的麻烦？”
“哦？钱老板遇到麻烦了？”
赵胥延第一个跳了出来。
看样子，他的赐爵，钱如海没少出力。
李东升眉头一皱。
“麻烦？景楠怎么没和我提过？”
在座的都知道，钱如海把所有货物的安全，钱庄和宅邸的守卫，统统委托给了威远镖局，每年少说也是十余万两银子的开销，李东升也当真卖力，把自己的嫡传弟子周景楠派来坐镇，周景楠一手凶悍的落雁刀法，江湖上没几个能扛住。
一提周景楠，钱如海笑眯眯地拍了三下手，舞姬退下，取而代之的，是四个彪形大汉，抬着一口乌漆棺材。
棺材盖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个中年汉子的尸体。
周景楠！
周景楠尸体一出现，在场所有人一下子都站了起来。
苦慈禅师双手合十，高颂了一声：“善哉！善哉！”
李东升双目眦裂，劈手把面前的几案拍了个粉碎。
“可惜了那张桌子。”
你摇摇头，颇感到几分可惜。
赵胥延不愧是六扇门的总捕头，上前查验尸身。
“伤口有两处，致命的一道，位于胸口，另一道，则是把右臂砍断。只是……这两个伤口时间不一样，胸口的伤口刚干，右臂的伤口已经结疤。”
“赵捕头好眼力。”
钱如海点着头。
“没错，这右臂，是昨日，周景楠自己砍下来的。”
“哦？”
蔡昴和周景楠在新一代里面，算是翘楚，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周兄是右手使刀，这右臂，算得上是他性命，他居然肯自己砍下来？”
蔡昴言语之间，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王霜霜冷冷一哼。
“这不明摆着，肯定出了什么大事，周景楠舍车保帅，想拿那胳膊保住性命。”
王霜霜的话着实一针见血，只不过，你实在难以相信。
“这弃车保帅的代价也太大了点。”
相对周景楠断臂自保，唐一谦显然对别的更感兴趣，冷声问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给他这么一说，你也反应过来了。
“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得出此下策？”
关键是即便出此下策，依旧没躲过杀身之祸。
钱如海搓着手，脸上的笑容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儿晚，有人要闯我的山海堂罢了。”
钱如海说的风轻云淡，然而，仿佛又暴起了一个惊雷。
“哇噢。”
你不禁惊呼了起来。
这不是你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
这山海堂，乃是钱如海的库房。
有人说，那里面黄金堆成了山。
有人说，里面的银子如同海。
有人说，为了保护这些财宝，钱如海在山海堂里布满了各种机关，甚至请来唐一谦当参谋，把唐门不少机关也安了进去，加上有周景楠这等高手护卫，绝对是固若金汤。
“可有丢了什么？”
赵胥延问道。
“那倒没有。”
钱如海感激地看着一边的李东升。
“得亏周大侠及时出手，贼人才进山海堂前院，就给击退。只不过……不知为何，周大侠今儿一早便提出辞职，不干了，而且，说是违背师傅，当着我的面，便把自己的胳膊给砍下来了……你们是不知道，我都就算了，可怜我家虹儿，当场就吓晕过去了。”
钱如海说道虹儿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总算有一丝停顿，看来，对他来说，这新纳的宠妾受到的惊吓，要比周景楠之死更加重要。
“违背师傅？没想到，威远镖局的规矩这么严啊。”
迟迟没说话的清炎真人一开口，便针对上了李东升。
这也难怪，打那次南宫家七小姐南宫羽娴比武招亲，清炎真人的得意弟子败给了周景楠后，这两家梁子就算是结下了。只是最后是孙家的二公子孙嘉树技压群雄，抱得美人归，这也是后话。
李东升痛失爱徒，本来就有火没地方发，给清炎真人这话一说，立马嗓子提高了几分，隐然带着几分火气。
“威远镖局素来不曾有这样的规矩，肯定是景楠有别的苦衷，不懂的外人别在那儿放屁。”
“你说谁放屁！”
清炎手里拂尘一扬，有点要动手的架势。
这俩一等一的高手动手……要是距离你百十丈开外，你是懒得管这等闲事，奈何你就在边上，你可不想遭那无妄之灾，只得开口岔开话题，道：“既然威远镖局没有这规则，那想来是因为别的事，迫使周景楠不得不砍下右臂了。”
“能有什么事能迫使得了周景楠？”
赵胥延眉头紧缩。
是啊，能有什么事能迫使得了周景楠这个威远镖局的嫡传弟子？
“我。”
你指着自己。
众人纷纷投来异样目光。
接着，你指着赵胥延。
“你。”
“胡说！”
你不去理会赵胥延的怒气，把手指指向了李东升。
“你。”
然后，下一个，指向唐一谦……
……
如是，你指了一圈，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指了一圈，成功地把众人弄得莫名其妙。
好一会，王霜霜第一个反应过来。
“周景楠背后有威远镖局，京城之内，能迫使得了他的，必然势力不会亚于威远镖局，也就是说，迫使周景楠自断右臂，乃至送了性命，以及意图闯山海堂的人，就是我们在场的几个人了。”
到底是女人才最了解女人啊。
蔡昴扭头，便向钱如海质问道：“你把我们都叫来，就是为了这个？”
“怎么会，怎么会。”
钱如海赔笑着说道。
“在座的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想来，必定不会做这类宵小之事，我只是想，你们都是武林同道，像周景楠这等后起之秀突然殒命，着实感伤，大家凑一起怀念下，也防止李老英雄悲痛过度，我们一起宽慰几句。再者，这好歹是桩命案，怎么样也要上报给六扇门处理。”
赵胥延点头。
“我六扇门必定全力侦破此案。”
“那自是再好不过了，早日侦破，也能告慰周景楠的在天之灵，说到这儿，我突然想问一句……”
钱如海问李东升。
“周大侠不知有什么亲人需要照顾？”
“他老家还有个妻子和两个儿子。”
“这样啊。”
钱如海从袖子里掏出张银票。
“这儿有点钱，麻烦李老英雄交给他的妻儿，毕竟，他是在我这儿死的。”
你不禁瞥了眼银票，足足有余一千两。
“好家伙，不愧是钱老板，出手如此阔绰，寻常百姓家二十年都别指望赚上这么多。”
这钱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钱如海这么一出手，威远镖局日后，必定会愈发卖力给他看家护院了。
“再多的钱也换不来周大侠的性命啊。”
钱如海长长叹气。
李东升推开银票，道：“钱老板，你这是打我威远镖局的脸了，我威远镖局包了贵府的安全，这次出事，惊扰了府上，本就是我们的疏忽，景楠职责所在，他的妻儿老小，自然是由我们镖局自己负责，再说，你每年没少给我们银子，哪里能再收？”
“李老英雄，你我还分那么清干什么？周大侠与我这么多时日，你就让我聊表心意吧。”
说着，钱如海不由分说地把银票塞进李东升怀里。
然后，他又长叹了一声。
李东升察觉出不对，连忙问道：“钱老板难道还有什么损失？”
“损失倒是没有……只是……”
钱如海拱手对着周围人一拜。
“发生这事，恐怕是我钱某人平日哪里不周，得罪了什么人，连累了周少侠，此乃我的过错。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
钱如海冲着赵胥延商量道。
“我府上并无什么损失，周大侠哪里也安顿妥当了，不如这案子算了，刚刚我报的官也收回，大家一团和气的多好。”
“这……”
赵胥延眉头一皱，有些不知到底该如何。
你虽默不作声，但，这戏你看得觉得没白来。
京城之内能迫使周景楠断臂求存的几家全部到了，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报官，又当面安抚李东升，说白了是给在场的所有人演戏，告诉其中一个，这黑白两道，都可以追查此事到底，但，都给压下来了，面子是给足了，大家就这样了解算了。
钱如海确实是生意人，一心想做生意，谁都不得罪最好，他继续安安心心赚钱。
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生意人，眼看着李东升和赵胥延不置可否，蔡昴开口反对道：“这事怎么能这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什么时候人死了就白死了成了江湖道义？武林盟就是这么管理江湖的？”
徐祖德给蔡昴说得说不出话来。
“李老前辈，时常听家父提及你义气，今天，晚辈也算开了眼，长了见识。赵老英雄，京城可是六扇门的地盘，天子脚下，你就不怕这事会捅到皇帝耳朵里，丢了你那没到手的爵位？晚辈没多少能耐，但，为朋友两肋插刀还是做得到的。”
蔡昴武功没听说有多厉害，嘴上功夫倒是一流。你到底没能逃掉。
“你们玄同阁不是号称无所不知吗？这事我蔡昴散尽家财，也要查个水落石出，玄同阁接还是不接？”
嘿，好家伙，转一圈，最后落你手上了。
接？
别闹了，在山海堂过一遭全身而退，一点都不怵他威远镖局，外带逼周景楠断臂，绝对是个棘手的活。
不接？
当着诸多武林同道的面？你玄同阁还想不想在江湖上混了？
然而，你到底是玄通阁七通事之一，脑袋一下子转过来了，这蔡昴要把事儿推给玄通阁，那玄通阁再把事儿推出去不得了，就算倒霉，也不能摊你玄通阁一家头上。
“不是我玄通阁不接这活，请问蔡五公子，你叫我玄通阁怎么接这活？论王法，这人命案子，有顺天府，九门提督，六扇门去管；论江湖规矩，有威远镖局，武林盟去管；白道，少林武当在；黑道，分金楼，唐门也在……退一万步，你们蔡家位列武林五大世家，有头有脸，我玄通阁不过就个打听消息的，何德何能能查这事儿？”
你万万没有想到，德高望重的苦慈禅师佛号高呼：“阿弥陀佛！有道是能者多劳，玄通阁不必过谦，我少林无端惹人怀疑，还望玄通阁能够还我少林清白。”
呃，这……
苦慈禅师虽然挂着的只是少林在京城分院的住持，可辈份极高，少林方丈净尘都要喊一声师叔，这家伙一开口，你顿时知道不好，逃不掉了！
果然，李东升紧跟着表态。
“算我一份，景楠生死是小，我威远镖局丢的面子，必须得找回来。”
“钱老板，不好意思，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可既然报了官，真没听说有中途撤回的。”
赵胥延算是正式拒绝了钱如海的请求。
“我武林盟自然也不能推脱，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这话，徐祖德显然是说给蔡昴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