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轻,喂鱼去……”
两人对望不知多久,老妪低低出声打破沉寂,只是话至一半便收住了,因为她目光自青年脸上移到了胸膛,那柄黑刀刺入的位置。
鲜血仍旧在溢出,不断染红青年衣衫,只是溢出的位置不对,那位置并非胸膛,而是稍稍往下,离黑刀寸余的地方。
黑刀被抵住了!
这柄名唤“阴阳刹”的利器被抵住了?
这小年轻身有重伤?
老妪面上惊讶一闪而过,阴阳刹顺势划下,正欲在那溢出鲜血的位置补上一记,只是这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划破青年胸膛的衣衫,某物掉了出来。
“砰……”
细微荡动过后,一枚如幼儿手掌般大小的灰黑令牌静静躺在船上,兴许沾染了青年鲜血,此时令牌上勾勒出两个殷红如血的字——氵木。更诡异的是,那两字仿佛是活的,丝丝鲜血在令牌上流动,让人有种错觉,那些鲜血正在缓慢地渗入令牌。
老妪仿佛被什么触动了心神,眼神变得灼热,按住青年的枯手重了几分,道:“说!鸿楼令,哪里来的?”
那柄刺在老妪身上,犹如刺在铜墙铁壁无功而返的短刀已被扔在一旁,青年任老妪质问,眼里除了冷漠,便是讥讽。
两人冷眼对峙。
许久后,青年虚弱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倒向船上,对峙才结束,昏死过去前,青年低低道了声:“我要渡河。”
小舟无声前行,无忧河上的雾气逐渐浓了起来。
老妪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面上瞧不出喜忧,她如磐石般一动不动望着远处河面,不经意间,老泪爬上脸颊,她浑然不觉,只是偶尔麻木地低声吱唔:“我的儿啊……”
老妪每低语一声,河中一个巨大的黑影便晃动几下,仿佛在回应什么。
那枚灰黑令牌仍旧躺在原地,上面殷红血字已模糊不清。
时光如梭,只是在这条无忧河上,似乎时光失去了它的意义,一切恢复平静,或者说死寂。
许久后,青年从昏迷中醒来,他无声拿起那枚令牌别在腰间,之后静静看着老妪,奇怪的是她再没回过头来。
小舟悠悠前行,雾气渐渐散去,远处景物依稀可见,但两人似乎各有心事,面上神色皆未有一丝变化。
小舟很快停靠在一处渡口,青年收拾了下,有些吃力地迈出小舟,踏上岸。
“多谢。”
虽路上有些波折,但出于礼貌,青年还是向老妪作了一揖,轻轻道了一声谢。老妪面无表情,小舟无声转向,缓缓驶向无忧河深处。
瞧着,青年远远道了一声:“晚辈姜元,欠前辈一条命,他日送还。”说完,便转身离去,这时,一道苍老声自无忧河飘来:“送还?呵……到了凡间渡,小年轻,你还是想想如何活到明日再说吧,莫要成了盘中餐。”
自称姜元的青年回首望无忧河,只是无忧河上,除了一道巨大无比的黑影,哪里有小舟的踪影。
他愣了愣,忽自嘲一声:“也是。”
这方渡口,同样败落,没有一点生气,除了十数丈外,生长的一株半死不活的老槐,便再无其他。
姜元四处瞧了几眼,便朝远处走去,那里依稀可见一些楼阁,是一处不错的去处。只是尚未走出几步,便被一道焦急声叫停了:“小兄弟,小心脚下!”
姜元迈出的这一步,没有半点犹豫,自然也停不下来。
“哎哟,别再走了!别再走了,再走要出人命了!”
焦急声再起,姜元寻声望去,却见老槐旁,一名贼眉鼠眼的老道正一脸痛心疾首看着自己。
“老丈,可是在跟晚辈说话?”姜元疑惑问道,声音低沉,仍旧有些有气无力。
“废话!难道这里还有其他……”那老道说着,下意识瞥了眼身侧那株半死不活的老槐,话峰一转,道:“当然!”
“哦,愿闻其详。”姜元细声道。
“小兄弟,你先过来,先过来!”老道左右瞧了几眼,似乎在顾忌什么。
姜元摇了摇头,道:“老丈,你刚才不是让晚辈别乱动,否则有性命之忧?”
老道双眼微眯,眼珠暗自转动,满面笑意道:“走这边没事,你没瞧见老夫还活蹦乱跳的吗?”说着,也不理会姜元将信将疑的神情,真就从老槐边走出,惬意地迈了几步,似乎在印证他的说法。
姜元看了眼老道,又瞧了几眼那株老槐,忽道:“晚辈正好也有些事向前辈打听,那就打扰了。”心中有些疑问,但他到底是朝着老道走去了。
老道随着姜元走近,眼神愈发变得灼热。
一阵微风悄然刮起,槐枝摇曳不定,仿佛一个恶鬼苏醒,让人感觉几分可恐,可抬眼细看,却又不见有什么异样,风吹树摆,再自然不过了。
距离也就十来丈,并不远,只片刻便到了。
姜元悠悠道:“还劳烦老丈指点。”
“小兄弟是刚到此地吧?可知此地十分凶险?”老道一副自来熟模样,靠近几分细声道。
“哦?”姜元疑惑一声。
“你有所不知,些处名唤无忧城,是一处凶险之地,便是修士也不敢轻易出没,你若无一点长处,可千万别往城里走,随时会丢性命的。”
老道指了指远处楼阁,说着便往后退了几步,老眼里带了丝丝惊意,似乎便是这么一提起,也让他十分担忧。
在他说话间,老槐树上几道槐枝被风吹得有些厉害,有意无意朝着姜元头上荡去,眼看便碰到姜元,不巧姜元往后退了一步,刚好躲开,那些槐枝又轻轻地荡了回去。
“哦,那依老丈看,倒是如何是好?”姜元有气无力道。
“这……”
老道正想说什么,却被姜元轻声打断了:“千年老槐,不成精,便也活不长久,这半死不活的,可真是极少见,老丈,你说是也不是?”
此话一出,老丈面上惊意凝滞,便是连那阵刚刮起的轻风也骤然停了,槐枝再无半点荡动之意。
“明人不说暗话,老丈你倒也是个实诚人,晚辈只是想借问一声此地在哪,还请老丈指点一二。晚辈可不想成了老槐的养料,或者说您老的盘中餐,就不必撕破脸了罢。”姜元凝望着老道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同时自怀中摸出一张昏黄的兽皮纸,其上记载着一处地址——无忧城东,鬼魅天府,天字位。
老道计策败露,被姜元盯得有点心虚,只得移开目光,但老眼仍旧阴晴不定,内心似惊涛拍岸。
这厮竟如此难缠,难怪老妖婆没把他宰了喂她那宝贝儿子!
可……老夫如何开脱?
难不成硬来?
不成,不成,这厮伤成这模样,还如此从容,定是有万全之策!
老道眼睛眯成一条线,暗暗琢磨,到底不了解对方根底,不敢轻易出手。末了,腰杆挺直,一副泼皮模样道:“哼,如今的小年轻真是个个狡诈如狐,老夫认栽,你想怎么样!”
姜元轻笑一声,道:“老丈,方才晚辈已经说了,只是让您老指指路罢了。”
老道本以为姜元要使些什么诡计,没想到竟会如此轻松,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肚子里一堆大义凛然的措辞,反倒是吞了下去。
而这时,一张兽皮纸已经递到了他的跟前。
这会,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能寻到凡间渡,又能安然踏上岸,不被老妖婆宰了喂鱼的,有哪个不是心性上乘,狡诈之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