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出房外,微凉的晨风袭来,韩北顿感神清气爽。
昨夜的大雨倾洒,街道变得分外的干净清新,别有一番宁静。
布满青苔的路面上湿湿辘辘,混迹着薄薄淤沙。
户部巷的早市,是除了夜市之外最热闹的一段时间,大多数开铺或摆摊做生意之人,皆是在这个时候开档。
所以在韩北出门之时,旁边的房舍也陆陆续续有着摊主推着货物往街上去。
大唐建朝二十年,圣天子励精图治,任贤能,选甲兵,国泰民安,长安已成为了天下第一大雄城。
京中长安,卧虎藏龙,人口已超过百万,贩夫走卒,**老鸨,鱼耕樵读,富贾豪客比比皆是。
户部巷是一条由北至南的街道,横跨东市如意坊,九门坊,长约莫数里。
这里曾是前大隋王朝户部大人所在之地,沿街建筑较有特色,在当朝圣天子的默许之下,得到了完好的保存。
来这里游览参观的行人不再少数,待得天明之时,街上已熙熙攘攘。
九门坊这一截街道是属于零散的摊档,兜售的物品基本上都是沿街摆设,供行人路过方便挑选。
韩北来到往日所在的摊位,拿出黄纸,墨笔,砚台摆在桌面,随后将写着个大大的“算”字旗幡绑在桌角。
坐下之后,韩北的目光往斜对面那间酒楼望去,然后若无其事的收了回来。
“终于出现了。”他在心底说了一句。
远处酒楼的屋檐下,一位身着黑色盔甲,身材魁梧笔直,腰间佩剑的中年男士伫足而立。
此人脸部棱角分明,鼻子尖锐,浑身发出凌厉,傲然的气息。
他身穿的黑甲,显然经过特殊的锻制,乌溜溜的表面流光游走,煞是耀眼。
这是“皇城卫”独有的盔甲。
卫兵穿的是银甲,只有将领级别的官员才能佩戴这种黑色的盔甲。
这位将领也视乎注意到了韩北,当他看到旗幡上那大大的“算”字之时。
眼神不屑,嘴中吐出“江湖骗术”四个字之后便挪开了目光。
京中人口密集,三教九流之辈混迹,像这种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在他年轻之时也见得太多。
尤其是能够写得一手好字,说得一口流利奉承之话的人最会骗人。
这是那些江湖骗子的最大本事与伎俩。
如果不是因为楼上那位大人太过重要,且选择户部巷作为交谈地点,他自认终生不会遇上韩北。
皇城有“虎狼之师’称谓的南神军坐镇,是大唐最坚韧的城墙。
各州各地查案,办案靠刑部。
御天府这个独立的部门是个列外,主要职责为监督,监察修行士,防止大逆大寇,密谋作反,如若可以先斩后奏。
皇城卫也是此中的另类,主要工作是保卫圣天子,丞相,以及高官的安危。手中也掌握着极为慑人的杀生大权。
所以韩北很明白,为什么那位黑甲将领身前的两丈范围内,没人胆敢靠近。
而酒楼中也只允许出,不能进。
“听说你的卦很灵?”
一道傲慢,充满怀疑的声音打断了韩北的沉思。
一位身着紫衣,浑身富家子弟气息的少年走过来轻蔑的看着韩北,“你且算算我叫什么名字。”
紫衣少年在怀里摸出一锭银两,甩在桌子上。
白花花的银两在桌面转了几圈,路过的行人不禁觉得悦耳。
韩北看着那锭银两,摇头轻轻的望了他一眼,也望了他腰间的佩剑,开口出声,“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到底灵而不灵,终归见仁见智。”
随后他出声反问紫衣少年,“你难道是第一次来户部巷?不知道算卦的规矩?”
紫衣少年耳根一红,“什么规矩?”
“此档算卦,有三算,三不算。”
“一算穷人,二算书生,三算官员,这是三算。”
“那三不算又是什么呢?”紫衣少年忍住脾气,低沉的说。
“给钱不算,功名不算,风水不算,这是三不算。”
韩北看着他,认认真真开口出声,“你衣着华丽,浑身奢靡之气,显示了你的出身非富即贵。”
“腰带佩剑,双脚平稳,显然是习武之人。”
“至于官员,却从未听说过朝野有十几岁的少年官。”
“你非穷,非书生,非官员,占尽三不算。”
“懂了?”韩北看了看他。
紫衣少年的脸色从耳根热到正脸,似极红光通透的火炉,。
但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但心底的非常气愤,“满嘴胡扯!”
“一个混迹江湖最下等的骗子,明明是道貌岸然之辈,偏偏装得一身清高,还标新立异树牌坊,真乃高人。”
“哦?”韩北瞥了瞥他,“这样说你对你的处境感到很自信与满足了?”
紫衣少年终于感到扬眉吐气的时候来了,“我叫王重影,来自关陇王家,是书斋剑院的弟子。”
书斋剑院是皇都长安与洛阳一带的修行势力。
因为有着御赐“修行”禁碑,属修行正宗,门下弟子几百,名声倒也显赫。
在大唐能够获得一个符合“修行”的身份,先不说其成就与天赋,单单这个身份就有着难言的好处。
更何况这位紫衣少年还有一个更显赫的身份。
关陇门阀势力王家,历代有名仕在朝野做官,家大势大。
韩北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平静的开口,“那又怎样?”
王重影瞪大双眼看着韩北,开口出声,“你不觉得有点让人羡慕吗?”
“皇都与洛阳一带所有的宗门加起来上百,能够获得御赐“修行”禁碑的宗门不足十个。”
“这意味着什么?”
王重影一脸傲然,“意味着能够直接参加秋后蜀剑山门的剑试‘蜀剑初决’。”
“懂了?”
“确实,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韩北再度看了一下王重影腰间那柄镶嵌着绿玉的三尺青锋,“只要你自己没有想多就好。”
“有资格参加是一码事,被淘汰也是另外一码事,千万不要混淆一谈。”
王重影瞪大双眼,流露出饿狼般的凶光,“你在质疑我?”
韩北白了白眼,这位叫王重影的少年确实让他感到恶心,“阁下如果没事,请让开点。”
“你不算,有人想算。”
他从来不懂什么叫做客气,对于没好感的人,也不懂得什么叫江湖险恶,什么话可说,不可说。
凡事但求顺心,随性。
“你!”
王重影怒不可言,铮一声将腰间的三尺青峰拔出来,剑尖直指韩北。
锋利的剑刃在阳光的折射下落在桌面上,森森冷冷。
“有种和我比剑,呈口舌之利算什么!”
大唐律法禁止所有修行士或者民众械斗,尤其是在公众场合。
所以王重影的声音虽然粗暴,但却没有他的剑光骇人。
街道哗然,不少人惊叫着闪开,引起了不小的混乱。
屋檐下那位身穿黑色盔甲的将领,眼神立刻阴暗下来。
皇城卫主要职责是保全重要的宦官。
然而王重影这种公然挑衅大唐威严的作风,尤其是在他们面前,这是他们所不喜和最恶厌之事。
尽管他对韩北也充满厌恶。
但他还是走了过来。
韩北饶有兴趣的看着王重影的剑尖,不慌不忙,“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你的麻烦来了。”
王重影刚开始还不知所以,当他看到分开人群走来的身穿黑色盔甲的将领之时,脸上唰的出现了死鱼之色,苍白至极。
“你想干嘛?”
身穿黑色盔甲的将领没有看韩北,打量了一下王重影人和衣着,眼神涌出了些许愚昧。
大唐庙堂之中,除了圣天子以及有数的几位相级别的人物之外,有几个是最为可怕的人物。
御天府总判唐灵算一个。
“虎狼之师”南神军的将领罗灭算一个。
而这位身穿黑色盔甲,皇城卫的将领尉迟真卫也正是其中的一个。
王重影当场僵了起来,整个人不知所措,他颤颤巍巍,吞吞吐吐出声。
“呃…呵呵,原来是尉迟真卫大将军,重影失礼了。”
尉迟真卫没有接话,目光凛然地盯着他。
王重影虚脱一般,口齿不清,“我…我….只是想叫这位算卦的算算这柄剑。”
韩北眼神突然亮了,惊讶的看着王重影,含笑不语。
“哦?”
“你真的是想算你这柄破铜烂铁?”
尉迟真卫眼神更加阴暗,说了一声,“那你想算这柄剑的什么?”
“名字?出声年月日?”
说完,不顾脸色涨得如猪肝的王重影,尉迟真卫冷冷的看着韩北,“那你替他算剑了吗?”
韩北撇了撇嘴,“如果没有你在,或许真会。”
“因为替人算卦多了之后,未免有些麻木。”
“难得有人提出算剑,算算也是可行而有趣之事。”
“哈哈。”街上远处围观那些人终于忍俊不禁,哗然起来。
王重影的脸色由白转红,无地自容。
“听见了吗?”尉迟真卫眼神严肃的看着王重影,叱声,“还不将你的剑收起来!”
“剑没练到家,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尉迟真卫冷冷的看着王重影。
“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剑够快,够狠,或者自己的家族可以无视大唐律法,也可以无视我的存在,在我来到之前就出剑将人杀了。”
“何须用这种愚蠢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威风?”
王重影垂目低头,开口恭声,“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