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北告辞走出鬼门楼之后不久。
一道黑影鬼魅一样在房角阴影处飘出,对着坐在轮椅上的西门鬼市主人开口。
“此人真是那个宗门的新任楼主?”
“传闻得到身怀楼主令的人,必得那个宗门的真传,也就是新任楼主。”
“若真如此的话,那与他同门的御天府总判唐灵是什么身份?”
他的双眼闪烁绿幽幽的光芒,仿若幽浮之火,整个人缩在黑色的斗篷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西门鬼市的主人面色肃穆。
“昔日那个宗门的楼主风天羽因他人的一个人情,单剑走青城,一剑镇一绝,屠尽了青城七绝的威风。”
“那个宗门的本身已是个神迹。”
鬼魅一样的人影没有出声,但呼吸加重表明他内心的剧烈波动。
青城七绝是当今天下与蜀剑山门有数的几位用剑高手并列的存在。
但在那个宗门的楼主风天羽面前,他们的剑放佛永远都慢了一步,永远都只差一点。
那个宗门的剑被世人称为“天下无双”。
所以他很明白刚才那位少年手中那道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木牌的份量。
尤其是木牌中央那几个朱砂印,鲜如血液的字眼,多么的震撼人心。
“你去一趟天字码头将叶道机接回来。”
西门鬼市的主人轻轻的吩咐一声,“小心御天府的唐灵。”
……
皇城太平盛世,歌舞升平,而北郊五十里之外,荒凉颓败,光秃秃的山坡上伫着一座道观。
道观灰墙黑瓦,庄严肃穆,四角挑出的飞檐气势如虹,透出昔日的繁华。
观前杂草丛生,行人绝迹,殿内也没有丝毫香火的气息,冷冷清清。
大隋前朝盛行“密宗”修行手段。
在当朝圣天子颠覆大隋之后,以剑为尊,密宗的修行手段渐渐销声匿迹。
道观殿内。
一位灰袍的中年人士端坐在蒲团上,双眼微闭,结着特殊的手印,吐纳修炼。
与此同时,观外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位白衣男士。
白衣男士背对烈日,刺眼的光芒下只看到他有着一头飘飘的长发。
腰间插着的木剑极细极长,红色剑穗在风中摇来晃去。
白衣男士漫步进入殿内,不看灰袍中年人,却打量起这座道观来。
一会之后,白衣男士开口出声。“这座‘全真观’在前朝香火可是非常旺盛,堪比当今天下一刹‘天禅寺’。”
“也难怪连你这种原本可以为龙的存在,甘愿在这匍匐为蛇,这可能是如今仅存的具有浓厚前朝气息的建筑了。”
“而如果只是前朝身份问题,现在你有一飞冲天的机会了。”
白衣男士的视线终于落在中年人士的身上,声音没有任何感情。
中年人士散开手中的印结,死灰色的眼神看着白衣男士,“你的修行境界虽然高明,但却一介散修。”
“在我眼里,你顶多算一个终于攀到枝头蹦跶的乌鸦。”
“清理前朝余孽这种本来是御天府的事,却是你来做,难道为御天府做犬牙真的很爽吗?”
想了想,中年人士点头继续开口。
“听闻御天府的总判是出自那个宗门的人,在那个宗门的人面前当门客,好像也并不是件丢脸的事。”
白衣男士发出内心的微笑,“确实不是件丢脸的事。”
中年人士脸上的神色有点鄙夷,开口出声,“如果御天府的总判是那个宗门叛徒的话呢?”
白衣男士漫不经心,“你莫不是在嫉妒我?”
中年人士认真的出声,“我只相信‘楼主令’。”
白衣男士的脸色有点泛白,视乎不愿意在这问题上多作解释,开口坦白来意。
“当朝圣天子念在昔日杀戮太多,开恩赦免你们这些前朝修行士。”
“如果肯为当朝效力,赐予身份,封官加爵只是你一念之间的问题。”
白衣男士视乎还想说下去,但中年人士笑了,笑得有点凄惨,在嘲笑,在鄙夷。
“国破山河在,人非昔日人…”
“听闻席慕白是当今天下用剑高手之中,是最有机会成为青城七绝,蜀剑山门有数那几位的存在。”
“不知传闻是否属实?天赋比起那个宗门的唯一真传又如何呢?”
席慕白眼神开始冰冷,如看着死人一般盯着中年人士,“叶道机,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何至于此?”
“御天府那位总判若想封相,必须铲除或臣服我们这些前朝修行士,抑或控制一些修行宗门,我说得对么?”
席慕白双眼如冰,没有说话。
中年人士的眼神终于焕发了炽热的光芒,“所以,对御天府的一条狗来说,就连街上的乞丐也会比它高出一等。”
“你为何不先掂量掂量一下自己呢?”
“有些人逼不得已,甘愿为蛇,但有些人自由自在,却是甘愿做狗,这世道真是可笑。”
叶道机淡淡的望着席慕白,“所以,你来做说客真的不是很合适。”
席慕白的脸色如阴沉的天空,“看来你的意思很明确了?!”
“请赐教。”叶道机再也没有说话。
席慕白冷哼一声,话不投机半句多,骤然出手。
噗一声,一股气浪在他的身上发出,如万顷海潮奔波,浩浩荡荡,直袭叶道机。
噼里啪啦,殿内有着几扇木门被这股气浪冲击,裂成碎片,四下飞散。
叶道机面不改色,身上的灰袍霍霍作响,单掌平缓推出,仿若千重山在他掌心生成,任凭风雨吹打,岿然不动。
大唐现行的修行士以修剑为主,前朝的修行士以密宗独有的掌印,拳印为主,特点刚猛,霸道,且变化多端。
在前朝与当朝的争霸中,密宗独具的这种印结手段,不知折了多少大唐的名人名剑。
席慕白不敢掉以轻心,身体轻飘飘的往边上一闪,身形简单,作用却是不小,闪过了叶道机正面的一记掌印。
叶道机的掌印落空,威力却如猛龙过江,在地面犁出一道半丈深的沟渠,摧毁了两道墙壁,卷起漫天沙石烟尘。
突然,沙石尘暴中发出一声剑鸣,锐利的光芒透出,快如闪电。
骤然之下,叶道机的掌心有着一道两指大小,长半尺,薄如蝉翼的小木剑飞出。
小木剑如游走在丛林中的蛇,画着刁钻的弧线朝叶道机飞去。
叶道机师出“赦宗”,在前朝是有名的七阶高手之一,一生闭门不出,只忠于修炼。
在前朝与当朝的争霸中,由于赦宗牵涉其中,被大唐的高手灭宗,叶道机是唯一仅存下来的人。
席慕白面对这种宗师级别一样的七阶高手,没有任何犹豫,出手便是全力。
“桃灵木剑!”
叶道机脸色微变,双手布着印结,体内的灵力快速流失。
飞来的桃木神剑传闻是席慕白自西门鬼市掏得,但叶道机非常清楚这种桃木原先只生长于海外,是一种灵木。
桃灵木自幼生长便吸取天地灵气,经过千年积聚,木质细腻如象牙,坚硬如玄铁,且充满灵性。
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可作为“本源之剑”的东西。
也不知席慕白是天生好运气,还是贵人相助,竟然掏得如此之物。
掌心的印结生成,叶道机面色苍白。
他挥一挥袖袍,一团黑云在道观上方凝聚,电蛇狂舞,疯狂吞噬附近的天地灵气。
雷电从上方的黑云间降落,携带雷神之威,朝小木剑轰击。
震耳的爆炸声响起,雷电正中击在小木剑上,青烟弥漫,恐怖的气浪生成,卷动而开。
屋顶的黑瓦如落叶被秋风席卷,砸在地上如百个瓦罐同时落地。
没有灵力支撑的小木剑就像木块一般,失去重心斜插进了墙壁之内。
席慕白面色微变,前朝密宗修行手段,擅长沟通天地灵力,改变天气,这点是大唐修行士有所不及的地方。
现在席慕白手中没剑,体内的灵力却还充沛,他看了看叶道机略显苍白的脸庞,笑着出声,“密宗也不过如此。”
叶道机看了看墙壁的桃灵木剑,“不说那个宗门‘天下无双’的剑,就拿青城绝剑与蜀门飞剑来说。”
“你的九华剑术练得很不到家,在青城七绝,蜀剑山门有数的那几位面前,真的如同玩物。”
席慕白冰冷如水的眼神完全可以杀得死人,“是吗?”
墙壁上的小木剑争鸣一下,整面墙壁裂开网状纹路,嗖的一下,血红的剑光冲天。
叶道机面无表情的看着那道欲再飞来的小木剑。
突然之间,他脸色狂变,忽感背后寒意袭来。
一道犹似刀光的剑芒从后方的窗户朝他飞来,如虹光势如破竹。
只是瞬息之间,光芒乍现,锋芒的利器穿过肉体骨骼的声音响起。
一个窟窿出现在叶道机的右腿上,血肉模糊,殷红的血箭喷射出来。
叶道机闷哼一声,脸色死灰,嘴角沁血,剧痛令他脸庞抽搐,变得扭曲起来。
“剑如刀,公孙家!”
前大隋王朝的权贵,真真正正的旧门阀。
一刀代表来意,公孙家竟然也臣服在了御天府总判的手里!
叶道机低头看着地面砖石之间的一颗枯草,心底莫名的哀痛起来。
锋芒如刀的利剑带着殷红的血丝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弧,气势如虹如白芒贯日,再度遥遥对准叶道机。
“国破山河在,人非昔日人…”
叶道机叹息一声,默默闭起了眼睛。
他不想看到来人,能够发出让他都猝不及防的剑的人,公孙家中除了公孙哀之外,别无他人。
昔日大隋强大的修行士当中,就有着公孙哀此人。
一个大唐的用剑高手,一个昔日大隋门阀的强者,他自知认命。
席慕白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他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这种绝望的情绪。
无论出现在任何人的身上,他都喜欢。
轰轰,整座道观突然间摇晃起来,天旋地转,地面开始呈现裂纹。
席慕白眉头一皱,忽感不安。
观外沙尘卷动,遮天蔽日,声势浩大如魔鬼降临,快速的掩盖了整个“全真观”。
殿内霎时之间伸手不见五指,呼呼的龙卷之声充斥。
席慕白面色诡异,死死盯着叶道机的身影,他不信半残之躯的叶道机还能够发动这种气势的攻击。
“杀!”
在席慕白疑惑间,苍老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考,如刀一般的霸道剑芒在他眼瞳一闪而灭。
这诡异的黑暗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视线恢复过来之时,殿内哪里还有半点叶道机的身影。
席慕白来回扫视一圈,急忙朝观前扑出,动如脱兔,一个闪身来到了观外。
极力望去,远处的山下一道模糊的黑影携着一人朝皇城方向奔去,残影闪动,快若奔雷。
这时,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人在道观一侧走出,看了一眼席慕白,并没有说话。
下一刻这位山羊胡子的老人脚下生风,整个人慢慢离地有着近丈,随后箭矢一样凌空射出,狂飞着追去。
“公孙哀此人竟然不惜消耗灵力凌空虚飞!”
震惊之中,席慕白照搬而行,白衣身形如虹,笔直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