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二十年,春意退却,长安这座皇城迎来了最炙热的酷暑。
天地为熔炉,空气中升腾着缕缕肉眼可见的热浪,行走其中只感觉到皮肤有股火辣辣的刺痛。
尤其是中午时分,高温加剧,街上行走的人寥寥可数。
韩北从东市户部巷走出,朝“西门鬼市”行去,滚滚热浪涌来,如置身火炉之中。
但他白色的衣衫上,干干爽爽,脸庞也没有半点汗迹。
一滴晶莹如泪的水珠在他指尖溜转,散发腾腾的热气。
他随手一弹,水珠落在地面缝隙的一株小草上,嗤一声茎叶尽枯。
“修行”在大唐并不是个新鲜的字眼,假自身灵气以御天地外物,这都是修行士的象征。
而如韩北这样,动用一些简单的手法,将自己的体温外泄,只是修行之中最常见的外术。
大唐立朝二十年,借助着城外渭河通向东海诸岛的便利,一批批天材地宝流入国武库。
这也促使民间一些亡命之徒铤而走险,走私营运的现象络绎不绝。
那些从海外偷运回来的货物,易了几手之后集聚在西门鬼市,等识货之人上门挑选。
皇城卧龙藏虎,有着天下形形色色的修行士。
其中的高手席慕白,就曾在西门鬼市掏得一柄可以直接用于本源之用的“桃灵木剑”。
后他以一介书生之躯,成就了不凡的实力与名声。
因此西门鬼市之名,在修行士眼中成了一飞冲天的可能之地。
西门鬼市是一个层层叠叠的棚户区,隐在东市天字码头四周高大建筑的重重屋檐下。
韩北从一条巷子行出,走入西门鬼市,这密集的棚户,窗户屋顶到处悬挂晾晒的衣衫,滴滴水珠打在棚顶上如珍珠滚动。
阳光透过棚户缝隙射入,依稀看到内里的巷子有着密密麻麻的商铺。
这些商铺的门口皆是伫着各式各样的招牌,凌乱不堪。
巷子的道路泥泞不堪,不知经过了多少次反反复复的踩踏,散发着阵阵鱼腥般的恶臭。
在里面行走交易的人,生怕被人认出,几乎带着遮得严严实实的黑纱斗笠,如鬼影晃动。
在皇城居住的这几年,韩北基本每天都会来鬼市一趟,对这里的环境,商铺非常的熟悉。
他并没有在任何一间商铺的门口停留,只是往深处走。
里面环境更加阴森潮湿,行人更稀,只有店铺忽明忽暗的灯火闪烁,如走在地狱的通道之中,
西门鬼市大多数商铺,都是兜售着古香古色的东西,看起来非常吸引眼球。
韩北从一间名叫八宝坊的店铺走了进去。
铺面主人是一位灰袍老人,躺在一张太师椅上,昏昏欲睡,对走入的韩北不闻不问。
店内四周的货架上摆满琳琅满目的商品,瓦罐,木剑,石头,盔甲等等。
这些商品看起来锈迹斑斑,古朴陈旧。
识货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混淆视线,鱼目混珠所用。
在鬼市,真正有用的东西往往不会摆在明面之处。
韩北只是扫了扫货架上的物品,视线落在老人身上,并开口出声,“我想与西门鬼市做笔交易。”
“如果方便,本人只想与鬼市的主人详谈。”
西门鬼市暗地里公开售卖各种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修行物品。
可谓是真真正正的“黑市”。
躺在太师椅上的老人那对眼睛顿时亮了。
他觉得面前这年轻人来得很直接,干脆,这些人也往往是非常有趣的人。
他阅人无数,越是有性格的人,越能给鬼市带来非凡的好处。
鬼市从来就没有吞不下的东西,至少在目前为止。
躺在太师椅上的老人出声,“你知道在鬼市撒谎的代价?”
“做生意之人,尤其是我们这种只做暗地交易的人,诚信是最大的信仰。”
韩北不以为意,“我不想重复刚才所说的话。”
躺在太师椅的老人认认真真的观察了韩北一会,方自开口。
“出门右拐,折过雾里巷,就能到鬼门楼。”
韩北点头为礼,走出店铺,按照那位老人的路线,来到了一个竹林前。
这里的环境更加黑暗,四周只有竹叶的裟裟声,森森然然。
竹林内,隐约可以见到一座三层高的吊脚楼伫立,飞檐在密麻的竹叶中透出。
尚未开口,楼上已然传来令人悚然的声音。
“有点好奇,每天从不间断来鬼市,却从没买过任何东西的人,现在竟然口出狂言找我交易。”
“你听好,我平生最痛恨说谎的人,因为说谎的人最不可饶恕。”
“如果你另有企图,或者交易没能引起我的兴趣。”
“那么,旁边肮脏的沟渠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突然之间竹林摇晃,发出如有人在啃食骨头的声音。
韩北淡淡然,望着吊脚楼下那条冒着气泡,不知通向何处的阴暗沟渠,开口出声。
“难道这就是西门鬼市之主的待客之道么?”
“但愿不是。”
轰隆一声,地面传来震感,竹林从分开,中间敞开一道缺口透出淡黄色的火光,分外妖异。
“上来说。”
吊脚三楼非常简陋,只有一张似是用来招呼客人而用的桌子。
房内隔着一条黑色布幔,看不清另一边的情况。
韩北眼神平静,非凡的人总有非凡的地方。
鬼市这个地下统治者的主人,本身就是个神迹般的存在。这种是真正让人觉得可怕的人,是真正是过江之龙。
东市,西市那些市井混混与其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韩北清清嗓子,直截了当,坦白来意,“城北五十里,有一座常年荒废的‘全真观’,那里有位修行士。”
“近些年当朝整顿前朝余孽的动作频繁,而那名修行士刚好牵涉其中,鬼市敢不敢保?”
“全真观?”
黑色布幔另一边的人沉寂半会才说,“别人的交易都是一些死物,而你的交易却是活生生的人,有点意思。”
“修行士在大唐境内受当朝御天府的监察,监督,如果触犯律法,会遭到御天府的擒杀。”
“就算修行宗门的人入世,同样亦要受到这些律法的约束,没人胆敢公然挑恤整个王朝的尊严。”
韩北面色不变,冷冷静静出声,“鬼市的存在难道不算违背大唐的律法么?”
“而且,你这种给自身增加生意筹码的手段有失光彩。”
黑色布幔的另一边再度沉寂下来。
突然,房内怪风涌动,黑色布幔如波浪翻滚,随后从中徐徐分开。
西门鬼市主人终于真目视人。
他是个浑身如黑炭的中年人,坐在一张黑色轮椅上,身上穿的麻衣是黑色的,鞋子是黑色的。
就连他的脸,也有半边是黑的。
西门鬼市的主人盯了韩北一会,开口出声,“鬼市的存在固然有着它的资本。”
“一两个修行士,鬼市还是能够容得下的,关键付出的代价可是不低。”
“你出得起吗?”
“这点阁下倒不必为此担忧。”韩北开口。
“哦?”西门鬼市的主人饶有兴趣的看着韩北,“你要保的那人是谁?”
“叶道机。”
西门鬼市的主人的神色原本冷漠,然而骤然闻声色变,双眉一挑,“赦宗,叶道机!”
“前朝余孽?!”
韩北摇了摇头,开口出声,“赦宗叶道机没错,前朝余孽却是不对。
“叶道机一生只忠于修行,并没有参与当朝与前朝的争霸之中。”
西门鬼市的主人死死盯着韩北,放佛在思考着什么。
好半响,他开口出声,“当朝圣天子年迈已是众所周知,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铲除隐患,一统天下。”
“所以近年来御天府的活动非常频繁,但凡是前朝,且无论有没关联的修行士都会受到镇压,臣服。”
“你要我保一位前朝余孽,等于与御天府唱反调,也等于挑衅当朝尊严。”
“严格意义上来说,西门鬼市等于背对大唐行事,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
韩北面色不变,开口出声,“这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们做生意人有做生意的手段与规则,敢不敢保一句话就好。”
西门鬼市的主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色凝肃的看了韩北一眼。
他非常清楚那个“叶道机”是什么份量的人物。
同时也明白“赦宗”在前朝与当朝的争霸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如果前大隋王朝没有“赦宗”“花教”这些强大的修行宗门,早已被大唐倾覆。
“我可以先看看利益吗?”
西门鬼市的主人深思熟虑一会,低沉的出声。
他们这种处境本身就不光明磊落的人,看事的本身也只是唯图利益。
韩北在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表面篆刻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这些符文晦涩,古朴,斑驳不堪,唯独中央那枚朱砂印记清晰如新。
西门鬼市的主人刚开始还一脸疑惑,当他看到木牌那枚朱砂印记时。
他失声惊呼,“你,你!...这是那个宗门的楼主令!”
“咳咳…”
他突然猛烈的咳嗽,乃至于脸色苍白了一会,随后眼神激动,尊敬的望着韩北,“保了!”
韩北行礼,“承蒙西门鬼市的主人认可,在下欠鬼市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