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是离着罗庄大约有两百里路的一座小山上的一座破庙里的住持。说是住持,不过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这庙里除了他就只有山里的各种动物,松鼠,野猫,野兔,山鸡,偶尔还会有野猪来这里打个牙祭。
说来也奇怪,这么一个小破庙,却在每月的初一十五,都香火旺盛。来的都是附近的乡民,香火钱不多,但也够和尚和庄生一老一小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了。
老和尚带着庄生住进庙里后,庄生养了一个月的身体后,就开始了苦哈哈的‘佣人’生活。洗衣做饭砍柴烧水喂松鼠喂兔子,不分寒暑,这都是他的活。刚开始时,小小的身板一天做这么多的事,有些累。但每晚睡一觉醒来,这种疲惫感都会消失,而且神清气爽。渐渐的,庄生也就没了脾气。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后,老和尚开始每天教庄生一个动作,最开始是马步,后来到繁复的身体和手的协调动作。庄生以为是传说中的武功,可一段时间后,别说传说中的身轻如燕了,庄生还是连只兔子都追不上。问老和尚,他说这套动作只能强身健体,并无其他功效。但虽如此,却丝毫不让庄生偷懒。
说来也奇怪,老和尚将他带上山,却不收他为徒。每日教他读书识字,却从不教他经文。初一十五,来上香的香客很多,不少人都要求个签让老和尚给解解签文,老和尚也从来不让庄生待在旁边。
在这庙里的日子,虽然过得忙碌,但老和尚待他,就好像对一个老友,倒也舒心自在。时间一晃,五年就过去了。五年里,庄生从未下过山。庄生少年心性,偶尔觉得闷了,也想溜下山去玩玩,可每次走不多远,就会在树林里迷路,转着转着就又转回了这破庙门前。而那些来上香的香客却从来不迷路。庄生碰壁碰得多了,也就放弃了。
这天傍晚,庄生如往常一样,做了饭后,又去庙后面的小湖里挑了水,然后自己洗漱好后,把衣服换下来后,泡在了木桶里后就去叫在房里说是打坐其实是打盹的和尚。
走到门口,那扇漆都掉得差不多了木门半掩着,风吹过来,它就嘎吱嘎吱地来回晃荡一下。
庄生皱了皱眉,这可不像那和尚的作风。往日里‘打坐’他最要紧的就是关紧这门,生怕这嘎吱嘎吱的声音扰了他的‘静坐’。今天怎么随便这门开着了。
庄生一边想,一边站在门口喊了一声:“老王,吃饭了!”
叫老王也是和尚的主意。记得来庙里大概七八天的时候,庄生觉得老是哎哎的喊他不太好,便准备改口喊他一声爷爷。可才叫了一声,这老王便跳了起来,打死也不让庄生这么喊他。庄生便问他,不喊爷爷难道叫叔叔?看他满脸皱纹的模样,也不像个叔叔。老王便说,让他叫他老王。
开始庄生有些不习惯,后来见老王自己都不在意,便也无所谓了。喊久了,也就跟口头禅一样了。
庄生在门口站了一会,没听见里面有动静,便有些奇怪。往日一说吃饭,跑得比兔子还溜。今日怎么这么反常?
庄生想了想,便伸手推开门。一边抬脚,一边喊:“老王,我进来了啊!”
老王的厢房,轻易不让庄生进。
进去后,庄生打量了一下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的房间里,哪里有老王的影子,连个苍蝇都没有!
庄生有些慌了,这时候老王不在房里,又会去哪里。庙里就这么点大,庄生来来回回找了几遍,喉咙都喊哑了也没见到老王。
这可不对啊!五年来,老王总共就下过五次山,每次下山都会跟庄生说,从来都不会不告而别,而且必然是太阳下山前回来。这会儿天都快黑了,这老王咋就没了踪影呢?
庄生一屁股坐在庙门前的石台阶上,看着那条去年有个有钱的香客花钱修的石台阶路,心里有些慌。
老王会不会是走了,不要他了?
黑暗犹如一张大幕,忽然侵袭而来,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这周围就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风卷着周围树林里各种各样大小动物怪异的叫声,平日里不觉得怎样,今天听着却让人心里发毛。庄生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一边害怕一边却又倔强地不肯进去等。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忽然不远处的树林里传出窸窸窣窣地声响,声音连续而又急促,像是有东西在树林里奔跑。
庄生站了起来,双脚下意识地错开,摆出了一个马步姿势,双手攥紧了拳头垂在身侧,可衣服下早已绷紧了肌肉,随时准备出击。
很快,一个半人高的黑影从树林中冲出,直奔庄生而来,一路赫赫生风外还伴随着喝噜喝噜的声音,庄生仔细一听,身体顿时就放松了下来。
“大黑!”庄生喊了一声。声音落地,这黑影也到了近前,刚才还像射箭一样的速度,忽然间就静止了。喝噜的声音也成了呼噜的声音,带着长长獠牙的嘴巴拱到庄生的肚子上,摩挲着。
庄生被他摩挲得发痒,忍不住哈哈地笑,刚才心里的担心和害怕也不见了。
大黑是一只大野猪,浑身黑色。庄生初来这庙里的时候,第一次见面,大黑还只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野猪,那会经常来寺里头东西吃。久而久之,两人就熟了。大黑也聪明,似乎能听懂人话。庄生每次去山里劈柴,大黑总跟着,偶尔还能当当坐骑。
不过,一到晚上大黑很少会过来。今天是怎么了?
玩了一会后,大黑就朝着庄生张着嘴赫赫地叫,庄生会意,忙去厨房拿了些吃的出来,喂了它。看着它吃的时候,庄生发现,它的左侧腹部有一道伤,虽然没有很深,但很长。几乎从脖子一直划到了嘴巴。血已经不再流了,但从它左边被血凝结在一起的鬃毛来看,应该血流了不少。
庄生心疼,也不管大黑能不能听懂,就责备道:“你是不是又跟别的打架了?”
这山面积不大,庄生在这里住了五年也没见到过其他猛兽,按理说大黑这体型应该能在这山里称王称霸了。可,两年前开始,大黑就经常不是这里受伤,就是那里受伤的来找他。伤势有轻有重,最重的一次,差点被豁了肚皮。大黑在寺庙里躺了七八天才扛了过来。
大黑听到庄生的责问,从一堆食物里抬头看了庄生一眼,然后赫赫了两声,像是在说,我没事,别担心。
庄生无奈地拍了拍的他的脑袋,叹了一声,道:“今天老王不知道去哪里了,也没跟我说,人到现在也没回来,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大门口看去。
正在这时,虚掩着的大门忽然猛地被什么东西撞开了,一个黑影从门外倒进门里。
庄生心中一惊,见那黑影倒在门口处不动弹,庄生拍了拍大黑,壮了壮胆,一人一兽慢慢靠近过去。
没走几步,大黑先发现了什么,突然就往那冲去。庄生一惊,下意识地快步跟了过去。到了近前,庄生才发现,倒在地上的竟是老王。
庄生一下就慌了,忙去扶他。一翻身,看到老王面色如灰,嘴角有血渗出,好像是死了一样。
“老王!你怎么了?老王!”庄生手足无措地喊着,声音中都带了哭腔。大黑也在旁边呜呜地拱着他的身体。
许是担心被这一人一兽给自己弄散架了,老王竟睁开了眼睛,无神地目光看向庄生,有气无力地低声骂道:“哭什么哭,还没死呢!”
庄生慌忙抹了把脸,犟嘴道:“我没哭!”
“没哭,你那是猫尿啊!”老王吼了一句,就要撑着起来。可伤势似乎很重,撑了一下,手一软,又摔了回去。
老王呲着牙吸了口冷气,心情不爽地朝一旁愣着的庄生吼:“还不赶紧扶我一下?傻看什么?是不是巴不得我死了!”
庄生心里委屈,但嘴上却还是犟嘴道:“是呀!你死了,我才好呢!也不用每天给你洗衣服做饭,不用让你使唤到东使唤到西……”
庄生一边叨咕,一边去扶老王。别看老王好像挺瘦,可这身体是真沉。这五年每天柴米油盐的锻炼,庄生如今也是个能挑着三石大米绕着寺庙走一圈脸不红心不跳的男人了。可想要扶起这老王,却得要咬紧了牙关使力,真不知道他这身体里的到底是啥!
“你烦够了没有!叨叨叨!叨叨叨!谁教的你,跟个老太婆一样!你放心,明天你就下山去,我这里不用你了!”老王一站起来,就一边打断了庄生的唠叨,一边甩开了庄生扶着他的手。刚一甩开,人就往一边倒去。幸好庄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才没让他再摔个狗啃泥!
“好!那明天你就放我下山,你不放你就别姓王!”庄生也气鼓鼓地喊道。他其实并不是话多的人,可他今天被吓坏了。这寺里五年衣食无忧与世隔绝的生活,虽然冷清无聊,但却是难得的平静和开心。这是他从前在罗庄的时候从未感受到的。这里,没人把他看做妖孽,也没人打他骂他。来的香客,也对他客客气气。老王虽然懒,总使唤他做事,可是对他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