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村东的罗二娘让我来告诉你,你家娘子要生了,让你赶紧回去。”二牛吭哧着,原原本本地将罗二娘让他带的那句话告诉了罗庄里唯一的一个读书人,罗清河。
罗清河一听这话,也管不得一屋子正睁着大眼睛好奇的小娃子,扔下手里那本寻常总要恭恭敬敬拿起恭恭敬敬放下的论语,拔腿就往家跑。
书堂在罗庄的西头,隔了一片小树林就是金家兜。金家兜和他们罗庄虽然只隔了一片横穿最多两分钟的宋木林,但他们却是分属两个州。
罗庄属于中州,金家兜属于火州。这罗清河的书堂虽然开在罗庄,但是金家兜的孩子也能来上课。所以,虽然中州和火州之间并不是那么和谐,边境处也是常有争斗,但这金家兜和罗庄都看在这书堂的份上,已经难得有好些年没有过矛盾了。
罗清河一往家跑,这书堂里的二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哄地一声都散了,金家兜的回金家兜,罗庄的回罗庄。没多久,这两处地方的人,基本都知道了夫子罗清河的婆娘要生孩子了。
罗清河的家在村的东头,靠着一条小溪。罗清河的父亲早些年在这小溪的旁边挖了个小池塘,从这小溪里引了水过来。小溪里养了几条鱼,种了些荷叶,此时夏天,倒也诗情画意。
罗清河一路往家跑,穿过村中央的那颗据说已经有千年历史的大榕树,他跑过时,听得榕树的枝桠哗啦啦的作响,有无数的树叶像是下雪一般落下来。这也不是冬天,这榕树叶掉得好生奇怪。罗清河跑过时,心中还冒出了这个念头,可一出那榕树的树荫,这念头就被那即将要做父亲的激动心情给冲散了。
又在那一间间多是黄泥茅草盖的房子间穿梭了一会,才看到自家那间传承了好几代修修补补了无数次的木头房子。
外面的竹篱笆虽然围了好大,但竹篱笆上都是小孩子钻出来的洞,连个鸡鸭都关不住。他进门时,忽然发现有呱呱地凄厉叫声,抬头一看,西边忽然飞来一群乌鸦,黑压压的一片,罗清河眉头一皱,这乌鸦可不是什么祥瑞之物,今天自家娘子要生孩子,这乌鸦早不来晚不来的怎么就这个时候来了。
正想着,这乌鸦倏忽就到了头顶,然后竟在院子上空盘旋起来。罗清河刚要大声喊叫赶走这群不速之客,谁料,忽然头顶落下无数大大小小的东西,小到树枝,大到鸡蛋大的石头,各色各样,砸得罗清河站在大门口的牌匾下,不敢冒头。
这外间砰砰砰的声音,将之前都拥在屋里看热闹或者真着急的人都惊了出来。罗清河打眼一瞧,不由有些傻眼,这罗庄一半的女人估计都到他家来了,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他家那木头走廊。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得有女人喊:“唉呀妈呀,这怎么来了这么多鬼鸦!这可不是啥好兆头,不会这夫子家的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吧?”
罗清河定睛瞧去,说话的是村中央那颗大榕树左边的罗三叔家的大儿媳妇。平日里就是个大嘴巴,就怕天下太平,没有热闹可看。
有人眼尖,瞧见了牌匾下站着的罗清河,忙提醒那罗三叔家的大儿媳妇:“快别说这不吉利的话了,夫子来了。”
这头顶上的那场稀奇古怪的雨已经停了,罗清河黑着脸,快步往屋子里走。走上走廊,还没进门,就听到那罗三叔家的大儿媳妇声音不小地嘟囔:“俗话说着百鬼送子,不是妖孽也必是孽障!”
这里的百鬼可不是指一百个真正的鬼,而是指成百上千的鬼鸦。这里的人,习惯将乌鸦称作鬼鸦,是一种不祥之物。
罗清河脸黑得更多了。有人忙打圆场:“夫子啊,你赶紧进去看看你家婆娘吧,二嫂子已经在里面好一会儿了!”
罗清河听到此处,也顾不及跟那罗三叔家的大儿媳妇算算这损嘴的帐,扭头就奔屋里去了。
刚进门,还没进里间,就被一直守在里面的罗清河父亲罗牛大给拦了下来:“你别进去了,女人家生孩子,男人看不得!”
罗清河虽心急如焚,却也只好等在外面。
时间慢慢地过去,眼看着那一炷香都烧到了尽头,里间除了自家娘子的惨叫声,和二嫂子那加油的声音之外,并无任何可以听出来的进展。
罗清河愈来愈紧张,感觉自己都快站不住脚了。
忽然,外面有人喊:“哎,这刚刚还好好的天,怎么忽然黑了。这哪里来的这么大一片乌云!”
“是啊!这天怎么说变就变?不会是要下雨了吧?不行,我得赶紧回家收衣服!”
“我也得赶紧回去,我家的豆子还晒在外面呢!”
“我也是!”
那群看热闹的瞬间,一大半以上都说要赶着回家收东西,刚要走,忽然听得轰隆一声,大雨倾盆而下,那几个刚走出去的人,都被这雷声和声势浩大的雨势给吓了回来。
这时,里间传来了二嫂子的惊喜喊声:“出来了!见头了!快!再使劲!”
罗清河的神经再次绷紧,他抓着父亲的手,抖个不停。
就在这时,忽听得屋外忽然大亮,即便是隔着那纸糊的窗户,依然让罗清河闭上了眼,不敢直视。
亮光持续了有一两个呼吸的时间,隐去时,里间忽然传来了一声啊地惨叫声,然后二嫂子的身影踉跄着从里面逃出来,不顾罗清河的拦阻,喃喃着妖孽两个字,夺路而逃!
罗清河茫然之下,慌忙进里间查看请看,却见蓝纱帐下,那块娘子亲自织的白床单,成了一片血色。娘子躺在床上,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她睁着眼,看着罗清河,嘴张了张,然后头一歪,没了气。
罗清河怔然之下,目光微移,看到一个****的婴儿,躺在娘子身下那片血污中,慢慢地扭过脸,看向他,忽然咧嘴一笑,咯咯的声音分外清晰,可落在罗清河耳里,却是那么恐怖。
“妖孽!”
罗清河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那婴儿的脚,倒着提溜起来甩手就要往地上砸。这时,他父亲罗牛大冲了上来,一把抢过了那婴儿,抱在怀里,朝着罗清河怒喝:“清河,你这是在干什么!”
“爹,这是个妖孽啊!”罗清河声泪俱下:“你看看,湘儿死了!她没了啊!就是这妖孽,是他害死了湘儿!”
罗牛大,看了眼床上已经香消玉殒的儿媳妇湘儿,再低头看看茫然地睁着眼睛看着他的婴儿,挣扎过后,一把搂紧婴儿,不容置疑地说道:“这女人生孩子从来都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湘儿没挺过来,是命不好!但这孩子是我们家唯一的香火,说什么也得好好养活着!湘儿命苦……”罗牛大有些说不下去,但话终究得说,一咬牙,吐出两个字:“厚葬!”
罗清河愤恨地盯着自己的父亲,紧抿着嘴,不言一辞。
罗牛大内心愧疚,不敢多留,抱着孩子往外走。走到外面,才听到村内慌张的喊叫声:“着火了!赶紧来救火!”
罗牛大安置好了婴儿,才出家打听到,原来刚才那亮光,是一道从来没见过的巨大闪电,把村里那棵大榕树给劈着火了,虽然村民救得及时,可这棵据说已经活了千年的榕树还是烧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变得枯黄,看着也是活不成了!
众人惋惜的同时,却也开始嘀咕,这一切的异象都和夫子家婆娘生孩子有关。不知谁去看了二嫂子后,回来就传,说二嫂子疯了。
罗牛大不放心,亲自去看了二嫂子,却连二嫂子家的门槛都没跨进去,就被二嫂子家的男人给拿着竹篙子赶了个鸡飞狗跳。这之后,没过几天,罗牛大的孙子是妖孽的传言便传遍了罗庄,甚至传到了金家兜。
一个月后,二嫂子一家就搬家了,据说是去投奔离着罗庄有几百里路远的娘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