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你不明白。”
“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郑盼盼忽然吼道。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咆哮着,像变了个人。
“你明白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么?你知道我的生活是怎样的么?你懂我到底想什么么?不,你不知道。”
郑盼盼咆哮的站着,此时他弱小的身材就像一头出笼的猛兽,目光毫不畏惧的扫过每个人,好似心中有无限的恨意,此刻终于发泄出来。
“是,我很胆小,很懦弱,所以大家都欺负我?小时候玩过家家,总是让我扮女孩儿,我不同意就打我,他们让我在大街上穿裙子,让我进女厕所,买饮料时出钱的永远是我,买回来永远没我的份,他们叫我‘妞’,知道么,那时才小学,老师也这么叫我,‘郑妞’,无论谁值日,我都要留下来帮忙,我要替四个人写作业,我在学校被打了,连我的父母都不管,他们只关心自己的生意,还有弟弟是否开心,我和奶奶相依为命,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她死后留给我的一套破房子却引来一群乱七八糟的亲戚的争抢,因为那年旧城改造。我熬了几年,终于考上大学,以为离开那个城市就可以好好生活了,我交了第一个朋友,他却抢走了我第一个女朋友,我的水壶被人灌尿,饭缸里常常发现****,冬天的被子被人泼凉水,鞋里能踩出蟑螂,他们乐呵呵的看我出丑,还美其名曰开玩笑。我在宿舍被强迫拍****,还要摆出他们满意的姿势,于是我受够了,在上一次游戏中杀死了我的下铺,这就是我的生活,你们明白么?“
郑盼盼发疯一样,似笑非笑的看着众人,没有人说话,他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忽的又停下来细声细语的问着姚尧,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郑盼盼。
“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姚尧叹口气,摇摇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可怜,觉得我很疯狂。”
“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郑盼盼笑道:“哥,你怎么还不明白,你不会也像他们一样迂腐吧?道德约束不了道德败坏的人,你看看我们在哪里,地狱,地狱啊,哪个好人会下地狱?况且生活不就是如此么,弱肉强食,我只是做了别人在做的事,那些满口污言秽语的人、那些整天惹是生非的人、那些男盗女娼、那些个丑恶嘴脸,哪个不是活的好好的。以前我傻,我笨,现在不一样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管得了?“
“你太偏激了。”康宁正色道。
“偏激?笑话,你们又想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讨伐我么?就像之前逼走张强一样?你们觉得我错了,是因为我站在少数,如果给你们一个机会,杀死我就能离开这里,怕是你们会一哄而上吧?“
康宁还想再说什么,被姚尧止住了,他摇摇头,有些怜悯的看着郑盼盼。
郑盼盼见没人说话了,气急败坏的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看不起我么?”他歇斯底里的叫着,吼着,“说话呀,骂我啊,怎么都哑巴了?……”
良久,郑盼盼颓然大笑起来,他跌撞着退了两步,“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以前你们瞧不起我,现在依然瞧不起我,你们是想让我死么?”
姚尧抬头看着他,“你没必要这样,还有机会?”
“哥,我没机会了。”郑盼盼很认真的道:“输了我就一无所有了,你难道想让我出去继续被人欺负么?算了,我累了。奶奶说过她会一辈子守护着我,她说我是她的天使,怕是要让她失望了,不过我会在地狱里仰望着她。“
“你要留在这里?”
“这里挺好。”
郑盼盼离开了,再没回头。
大厅内是沉重的沉寂,很快,有人反应过来,追了出去,姚尧吼道:“你真以为杀了他就能出去?”
那人停下来,“你什么意思?”
姚尧有些厌恶,“还是说你想替大家报仇?”
姚尧觉得自己有些操蛋,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只是莫名的有很大火气,好在康宁出来解围,她挡在两人中间,一副好奇的表情,很真诚的问道:“你是怎么想到是郑盼盼的?”
姚尧不是很想回答,他觉得心里很憋屈,却看到其他人同样投来询问的目光,又知道这是康宁帮他的忙,只好道:“第一天死于猜拳的有两人,都是镇子上的民众,凶手将一天的名额全都用来实验,可见他是个谨小慎微,甚至有些胆小的人。另外凶手受能力的限制,基本不会和人猜拳,甚至不购物。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只有陈蓉和郑盼盼,而陈蓉已经死了。“
“就这?”一直没说话的乔艾忽然插嘴道,“这样我也猜得出来。”
姚尧道:“运气好,不过你还有机会,想想怎么带我们出去。”
“你不知道?”
“我又不是百科全书,怎么可能知道。”
姚尧又不说话了,他本就不善言谈,除非遇上自己知道的事,通常情况都会保持安静,就像现在这样,仰身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听别人讲话。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沉思,只是觉得很深沉,很酷,男人嘛,没钱、没权,就要会装。
康宁是众人中最有经验的,她有些疑惑的道:“通常情况下游戏中都有个关键事件,按理说关键事件解决就会顺理成章的离开游戏,只是这次……难道郑盼盼不是关键?“
大家没说话,又不约而同的看向姚尧,姚尧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很诚实,“别看我,我不知道。”
“你好像很清闲,一点儿也不担心的样子。”乔艾冷嘲热讽。
“没有,我是真的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那你也要想。”
“哦。”
姚尧没办法,只好敷衍道,他其实有些心烦意乱,还在想郑盼盼的事,或许是这两天和他相处,真把他当了亲弟弟,他那可怜而又可恨的一生到底是谁的错,谁又是无辜的呢?他其实早就对郑盼盼有所怀疑,可直到现在才说,是因为对郑盼盼不忍心么,还是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赵叔死的时候他其实有机会避免的,可他没这么做,是自己太自私了么,还是现实本就如此残酷。
他回过神的时候大家还在讨论,康宁刚好提出一个问题,知道小镇真相的在这个镇上到底有几人,姚尧忽然一愣,他恍然间闪过一个想法,可又有些迷惑,一时反倒没了思路。
这时,有人忽然道:“不好了,小镇上的居民正向这个巷子围过来。”
“什么?”大家一时没明白。
“难道出什么事了?”
“好像说是咱们污蔑这个小镇是地狱,他们要来讨个公道。”
“这种事他们怎么会知道?”
“一定是有人说出去了。”
“该死,谁干的?”
大家不约而同的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其他人。
“安德智不在。”有人道。
“这个混蛋,一定是他干的,该死的。”
“现在怎么办?”有人问。
“离开这里。”康宁道:“否则十年前的事情很可能再次上演。”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夺门而出,小巷子已经有一些人向这里走来,好在巷子里视线不佳,借着杂草和门扉的掩护,好容易溜了出来。过了巷子口,大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广场上乌压压的聚集了许多人,个个目无表情,远远望去,就像一具具行尸走肉。
有人眼尖,指着一处喊道:“安德智那混蛋在那里。”
放眼瞧去,安德智已然拐进文玩街,众人毫不犹豫,找着偏僻的地跟了上去。走出广场地带的时候,大家这才发觉背上不知不觉生出一层冷汗,回头再看看身后不远处,不由自主的又是一阵哆嗦。
没人敢停留,径直向街中心走去。两旁依旧是数不胜数的棺材铺子,此时越发显得阴森森的,似乎连头顶的日头也黯淡不少,铺子里没有人,甚至整条街都空了,走过的时候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许久都没有人住过了。
大家屏气凝神,紧紧跟着,生怕自己掉队,打头的也不敢走太快,似乎多几步再回头时就剩下自己,几个人亦步亦趋,看到牌坊时停了下来。
“在那里。”
安德智正从剪纸店里走出来,看到不远处的伙伴,他愣了下,然后笑了。
“呦,各位,又见面了。”
“你个混蛋,想害死我们啊!”
“这话从何说起,我可什么都没做。”
“是不是你在挑拨离间?”
“你们不是跑出来了么?”
“你——”
这时有烟从剪纸店冒出来,然后是火苗,愈演愈烈,很快便一发不可收拾。
“你,你他娘的做了什么?”
“你们应该谢我。”
那人气急了,刚要发作,火光忽的大作,像吞吐的蛇信,不时伴有一阵阵鬼哭狼嚎。
“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在叫?”
姚尧立时想到那些墙上栩栩如生的人脸剪纸,还不及细说,整条街顷刻化为一片火海,火势之大,宛若惊涛骇浪,眨眼间,天色骤变,巨大的黑幕笼罩开来,在通天的火焰中泛起诡异的红色。满街的房屋轰然倒塌,放眼望去,似乎残亘断壁间跪着无数个人,仰着头,凄厉的嘶喊着,却只有诡异的“咿咿呀呀”声,这声音传出老远,此起彼伏。
这便是人间地狱。
安德智的身影渐渐消失,他将手掌在脖子上一横,笑道:“各位,回见。”
几人大惊,再看自己,也化为星星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