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我感受到了自己无与伦比的悲痛。
心脏每跳一下,就会剧烈地疼痛一下。
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了,但是依然止不住地往下流。
原来我真的失忆了,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因为如果是梦的话,那么痛,一定醒了。
整个世界都仿佛与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此时还顾什么丢脸要什么尊严。
我在全世界的眼皮底下哇地哭了出来,蹲下来抱住膝盖,旁若无人。
我感受到四周路过的人异样的眼光,像看一个神经病一样看我。
我知道所有人觉得自己的爱情轰轰烈烈,而别人如果为爱情流泪,那就是白痴。
在别人眼里,我便如此。
所有人都觉得苏默和严皓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二人,一个如火,一个像水。
我是那个火。
我们像普通人那样交谈,没有甜言蜜语,也不会每天约会,偶尔打个电话平淡地交谈两句,更多时候,都像是不存在这样一个对象。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连做朋友都显得过于清淡。
可心痛的感觉是真的,它告诉我这么清淡的爱,是严皓的所有。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起头来,眼泪已经弄花了妆,此时的我,看起来像个女鬼。
我逆着光看面前这个男生,如同先前看严皓的那个角度。
他的面庞看不太清,但我看到他的面色不是那么地好看。
“小默,别哭了。”他弯下腰想要抱我。
我惊恐地躲开。
然后我一直不够用的脑袋竟然瞬间贯通了。
面前这个人,应该是我现在的男朋友,方柏凯了。
“小默,你两天没有理我了。”见我躲开了他,没有过多的反应。
或者说,我从他的脸上,读不到任何的表情。
“刚才……我看到了。”方柏凯说着,“你忘不了他的话,没关系的。”
我曾看过这样一段话:电影院里一个男孩对女孩说,如果你还喜欢他,就回去找他吧。
女孩纠结了很久,点点头起身离开。
而后整个电影院都响彻了男孩的哭声。
那男孩哭着说:其实他也没有那么伟大。
方柏凯说这话的时候,一定也这般难过吧。
我暗自猜测着。
可当我抬头看向他那冷漠的表情时,这种猜测瞬间淡去。
此时的他对我而言是个陌生人。
可他看我的样子,也如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也许他也失忆了。
我荒谬地想。
“走吧,去洗脸。”他泄下气来,没好气地拉起我的手,往就近的洗手间走去。
原来是生气了。
也难怪,毕竟被无缘无故地晾了两天,又目睹着自己的女朋友死缠着前男友。
我有点心疼这个陌生人,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女朋友现在压根不认识他。
幸而他妥协了,否则这场戏,不知如何收场。
【五】
我尝试着尽快地融入到现在的生活。
我尽力忘掉严皓,忘掉他所带来的悲伤,并且开始扮演起方柏凯的女朋友这个角色。
成为方柏凯的女朋友也并非没有道理,他对我的关怀无微不至,随时随地都能够理解我的感受,从不多问,也不会耍性子胡闹。
这甚至让我觉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那佯装生气看我的冷漠眼神,竟然有些可爱。
但我突然觉得,这个人有些过于恐怖了。
因为我对他的认知是一片空白的,而他却从性格到习惯,无一不了解我。
我还是无法从他的脸上读出任何情绪来,有时即便是有,我也觉得那是虚假的。
大概因为真的太过陌生,我对他,很抵触,但他做的一切,都让我无从反抗。
方柏凯,是个比严皓还厉害的人物。
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六】
“小默,去看电影,我买了票。”
是一部很经典的电影重制上映,我应该从来没同他说过我喜欢这部电影。
因为印象中,我不太喜欢与人说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严皓总是懒得猜,所以喜欢不喜欢的,都由他做主。
而方柏凯不一样,他不断地猜测不断地尝试,并且几乎每一次都猜得很准。
出门的时候室友还嘲笑我说最近我约会越发地频繁了,以前可都是能不去则不去的。
我恍然大悟,原本我就是这样的,但因为对方柏凯不熟的缘故,最近都不敢拒绝。
每每坐上公交车就会觉得犯困,方柏凯顺手揽过我,让我能够很舒服地靠到他的肩上。
似乎这一个习惯也被他发现了。
严皓的肩硬邦邦的,大概因为全是骨头和肌肉的缘故。而方柏凯的肩舒服地刚好,没有觉得硌得生疼。
到电影院门口,方柏凯让我在这坐一会儿等一下,他去去就来。
方柏凯走了没多久,遥遥地看到严皓一脸趾高气扬,施施然地往影院走来。
他的手里捏着两张票,怀里抱着一大堆零食。
他似乎看到我,脚步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往这边走过来。
“小默,你也在。”严皓开口笑道。
我点点头,望着他手里的零食,惊觉竟都是我爱吃的,连牌子都没有出错。
虽然于他而言我们应该已经分手很久了,但于我而言我们才堪堪分手数天,此时面对着这个数天前甚至直到现在还深深刺痛着我心脏的人,现在要带着别的女人看电影,并且吃着我最爱的零食。
就为了这些零食,我都不能忍。
“皓哥这是带着女朋友来看电影?”我冷嘲着,言语里多得是冲天而起的醋意。
严皓可能是被我反常的样子吓到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却顿住了。
此时的气势,与他先前走在路上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刚才的那个,才是我认识的严皓。
而现在这个,被我一句话就堵得说不出话来的人,特么的是谁啊,逊爆了。
“小默,快开场了,走吧。”方柏凯一脸笑意地走回来,也抱着零食,从数量到品种,和严皓手里拿的相去无多。
记忆中现男友的前男友,以及不在记忆范围内的现男友。
好复杂的问题,老天要捉弄我到什么时候。
要么让我赶快想起来这三年里发生的事情,要么让这个荒唐的梦醒过来啊。
向来都把感情问题处理地得心应手的我,终于在这种时候感受到了无力。
我起身,“走吧。”
这场电影虽然很合我的胃口,但我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因为很恰巧地,严皓坐在我的左手边,虽然隔着一个位置,但那个位置是空的。
影院是坐满的,空的那个位置,毫无疑问就是严皓手里的另一张票。
真是厉害了,和两个男友看电影,一左一右。
老娘人生赢家啊,靠。
严皓这混蛋,不是向来都不过问我的想法的吗?
为什么他知道我喜欢看的电影,喜欢坐的位置,还有喜欢吃的零食?
买两张票,是想假装前女友还在,假装带前女友一起来看这部她喜欢的电影吗?
钱多得喂狗去吧。
原来严皓所有霸道自私的决定,全都是顺着我的想法来的,也难怪,自己永远都没有对他做的决定有反感的地方。
又或者,我现在习惯,就是被严皓硬生生框架出来的。
严皓,如果不是我的记忆突然回到三年前,突然地忘掉了这么多东西的话。
也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发现你这些潜藏着不被我所知道的包容。
原来你真的不如我双眼所看到的那般,除了一张什么都不在乎的笑脸,就再也没对我付出过什么了。
体内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而影院的气氛一度又低到了极点,眼泪这种东西,我是不想流的,多难堪。
可如果不流出来的话,体内外的压强差,会让我爆炸的吧。
方柏凯递过来一张纸巾,附在我的耳边轻轻问道:“小默,别哭了。”
想起来,他同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了。
我一边抽噎着,一边点点头,接过纸巾,慢慢地从眼角擦到眼角。
“别哭了,烦死了,看个电影,有什么好哭的。”
严皓突然地扭过头来,低沉着嗓子冲我怒吼。
所有人都被严皓这一声骂声引得转头看来,一时间我成了整个电影院的焦点。
被突然地叫喝,我浑身震了一下。
是真的被吓到了。
也许是因为先前正哭得出神,也许是因为从来没见过严皓这般疾言厉色地对任何人。
我一把抓起身边方柏凯手里拆开了的薯片砸到严皓的脑袋上,接着砸话梅,接着砸海苔,然后索性把整桶爆米花扣到了严皓的头上。
一边砸,一边嘴里骂。
骂什么,连我自己都已经不知道了,因为现在的我,大概已经神志不清了。
只是想着反正脸也丢大了,不如老娘跟你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谁也别让谁好过。
严皓闭着眼睛受了一阵狂风暴雨,随即猛地睁眼,抓起脑袋上没扣严实的爆米花桶反手朝我砸来,嘴里骂着:“你这女人是不是神经病啊。”
我疯了,严皓也终于疯了。
如果让我想象,我是不可能想象出来,一直温和淡漠的严皓,真正发起脾气来,会是怎么一个样子。
如今,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方柏凯也终于起身了。
他伸手挡下砸向我的空桶,大声喊:“你他妈女人也打。”
已经没人在看电影了,所有人都觉得这莫名其妙打起来的架,比电影好看得多。
毕竟电影还能再看一次,而这样的惊世闹剧,买票也看不到第二次。
严皓和方柏凯已经大打出手了,所有人都嚼着爆米花像看电影一样看着。
而自以为见过大阵仗的强势女性本人,此刻已经彻底手足无措了。
我只是站在原地,哭,不停地哭,嘴里苍白无力地喊着“你们别打了”。
和所有娇弱做作的女孩子一模一样。
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何必要装作那么强大。
所有喜欢都不肯说出来,所有想念都化作长风,所有的痛和苦,嚼碎了自己品尝。
十余年都没哭过几次的我,突然变得这般柔弱,恶心地让我自己都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严皓把方柏凯推倒,方柏凯失去平衡的瞬间本能地抓身边的东西,刚好抓到我的肩膀。
难以承受他身体重量的我也跟着倒下去,一头撞在扶手的尖角上。
【七】
我们都有过那样的岁月,被爱的时候浑然不觉。
百年以后幡然醒悟,最终止于岁月。
砸下去的那一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疼痛,随后所有记忆的残片天外飞仙一般射入我的脑海。
全都记起来。
三年里怎么跟严皓分手,怎么认识了方柏凯,怎么阴差阳错地换了一个爱的人。
……
我睁开眼,第一个反应是:我是谁,这是哪,我在干什么。
三个贯彻人生的哲学问题。
随后这三个问题悉数被我解决。
我叫苏默,用了十几年了,是爹妈取的名字,肯定不会错了。
我在睡觉,嗯,刚刚醒来,这也是不可置否的。
这里是寝室。
2017年,四月份。
樱花刚开的季节。
眼泪流满了枕头,梦里那一切都真实地不像话。
靠,果然还是在做梦。
我坐起身来,开始发呆。
“小默,快起床啦,上课迟到了。”对床的女生喊我。
她叫郑沛。
“小默,你怎么又在发呆,每天起床都要思考人生吗?”下面一个女生一边扯下毛巾放到洗脸盆里,一边头也不回地跟我说道。
这一位叫胡瑶钰。
“别叫她了,小默的程序太复杂,启动需要很久的。”最后一个漂亮的女生,叫苏嘉逸。
我什么都没忘,有些事,只适合收藏。
“起了起了,催什么催呀。”我埋怨道。
拿起手机,不用找,我知道没有严皓的联系方式。
但我记得。
拨通他的号码。
“喂?”那头响起熟悉的,带有磁性的声音。
其中还带着一点慵懒的味道,应该是刚刚睡醒,不过这一份睡意立马也就清醒了。
也许是看到拨过去的号码是我。
沉默了很久,很想开口告诉他:皓哥,梦到你了,很想你。
但是话到嘴边,眼泪簌簌地流下,字却一个也说不出来。
“小默,”他叫我的名字,用一种好像是第一天认识我的语气,“你……你找我什么事吗?”
谁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举着电话,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很久以后,我哭着,就笑了。
“皓哥,谢谢你。”我说道,“还有,为那些年所有的任性,跟你道歉。”
我听到严皓坐起的身子重重地倒在床板上的声音,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闷响,我能想象他现在举着电话仰天望着天花板的样子。
【八】
方柏凯坐在我的对面,一如往常地帮我点餐,每点一样,他都抬头询问我,“这个可以吧?”
我点头,然后他才会示意服务员记下。
五分熟的牛排从肉到筋被刀不断地切割带出里面残存的血丝,我像个茹毛饮血的怪物,一口吞下它,然后感受着其中浇出的肉汁鲜嫩的味道。
“阿凯。”我叫他,方柏凯抬起头来,轻轻“嗯”了一声。
“吃完这餐,我们分手吧。”
“怎么?”他略微怔了怔,显然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话题给带懵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就告诉他我做了一个那么荒唐的梦,梦里我的记忆消失了三年,然后又想起了严皓?
短暂的失神后,方柏凯释然了:“还想他吗?”
我依然没有回答,是也好,不是也好,我总不能再腆着脸跟严皓说,我们还在一起吧。
牛排的筋似乎变得异常韧性,怎么切都切不开来。
这一餐,吃得格外漫长。
“阿凯,谢谢这些日子的照顾了。”我微笑着起身,他微笑着目送。
两个前一刻还格外亲近的人,在这样一句话之后,竟然就此形同陌路。
有时候真的觉得人和人的联系真的太过微茫的,随便一句话,随便一个表情,都能够彻底地撕毁一段感情。
我爱路过的每一个人。
这么说显得滥情。
但我真的都爱。
愿有一天我搬进你的眼睛,盯着往来过客,不知疲倦,忘却所有的记忆。
【九】
其实转身的时候,我哭了,这一次眼泪,为方柏凯流的。
其实一直微笑着的方柏凯也哭了,他那释然轻松的模样,都是假的。
其实那天早上严皓也哭了,眼泪顺着眼角随重力,穿过发丝的间隙,往耳根流去。
他知道我终有一天会懂得他全部的付出,可是没想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我们都是不擅长流泪的生物,我们辛勤伪装,只为了看起来过得更加轻松。
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够把记忆捏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吗,我们永不再见面,成为两个世界的彼此。
可我,不会选择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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