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厥天枪?想不到你是督卿的传人,妾身倒是看走眼了,日烬之威的确挡不住你这杆枪。”
松沉鱼的试探,没有得到徐赟的正面回答,他反问道:“看你修为比我还高些,想来也不是无名之辈,为何要来蹚这浑水?”
既然以燕承允为目标,以松沉鱼的气度和修为,盛京之行的目的自然不会是匹夫之勇那么简单。
想要燕承允命的人很多,但不管是哪一方,都是黄沙盈海,浑水一壶。
此刻日烬秘法被破,众人都需要个缓劲的时间,所以徐赟不介意用聊天多拖延些时间。
当然,若是能刺探到一些消息那就更好了。
看看底下众人,还活着的名士商贾个个面色潮红,瘫软无力。骁骑营众人承受着更大的秘法之威,尽管更耐熬些,此刻亦是喘着粗气。
唯有燕承允,看着……居然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刚刚燕承允借着日烬秘法,《紫炎观照功》的道体打熬修炼又往前跨了一大步,若脱了衣裳看去,肌肤甚至闪过一丝翠色。
这是进阶道体如玉境界的先兆!
也就意味着燕承允《紫炎观照功》离圆满之境已经不远,这进境着实甚快。
若是能继续在日烬秘法里修炼三五个月,燕承允有把握直接晋升道体如玉的圆满之境,这样一来,也就可以开始道法修炼了。
可惜……
徐赟当然不知道燕承允的小心思,否则非气得阵前倒戈!
感情我费尽心力还做错了?
松沉鱼清楚徐赟的小心思,不过她并不介意大方些多赏些时间给他们。此刻她忌惮的那几个人都不在盛京城中,她有大把的时间浪费。
松沉鱼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这句话出自一位先辈道解,原意是道无清浊贵贱之分,松沉鱼此时引用这句话,自是在回应徐赟之前蹚浑水一说。
只要有益,水浑不浑又有什么关系?
“修道,本是顺应大势之举。天明则出,日落则伏。逆势而行之举,终归难达彼岸。”徐赟道。
若说之前对话还是寻常,徐赟此言一出,则开始是道争。道无高低,但路有对错,所以也就有道争。
故而一贯嘴花花的徐赟,此刻摆出一副正容亢色模样。
松沉鱼随嘴问道:“敢问道友,何为大势?”
若有心人留意,之前松沉鱼一直称徐赟为爷,这是仙界的寻常客套话。但此刻,松沉鱼却称呼徐赟为道友。
道争伊始,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论道之友,也就是道友。
徐赟道:“日出则月归,光至则影退,此乃正道之势。”
此时大垣兴盛,四海归心,犹如煌煌之日,这是大势所向。邪不胜正,鬼不敌仙,这也是大势所向。
松沉鱼闻言突然笑意大绽,道:“我有一法,请道友指点。”
从“请爷品鉴”到“道友指点”。
看得出,徐赟至少某些方面已经得到松沉鱼认可。徐赟惺忪睡眼闪过一抹凝重之色,无论是最初的画里乾坤将一众人从盛京城挪到乾坤秘境之法,还是日烬秘法,甚至是画龙秘法,这松沉鱼使得每一招都惊艳绝伦。
若是旁观欣赏,徐赟铁定叫好不迭,可此时作为其敌手,也就容不得徐赟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道友只说日出则月归,却又怎忘了日落月升之象。何为光,何为影,看妾身道解光影。”
松沉鱼咬破舌尖,吐出一道血箭凝与半空,左手挽袖,右手持笔蘸血,笔走龙蛇,画了道月轮。
弯月如钩,寒光似雾。
随后那血色月轮隐遁,好似将所有光线吸走,画里乾坤这方空间顿时黑魆魆一片,恍若幽冥。
“秘法·月阴。”
在场除了燕承允之外,都是有修为在身,目力过人,倒是还能瞧见些模糊人影。唯有燕承允,目之所及尽是漆黑一片,掏出个夜明珠来,那皎洁光线霎时湮灭。
显然,夜明珠的光线,是被那弯月轮给吸走了。
“小心!”
没有一丝异常,全凭直觉查出一丝不对劲,燕承允左手边一位骁骑兵士林逸枫下意识将燕承允推开,口中大喊道。
林逸枫修为三境,解开的第二道“道锁”有些奇怪,是个藏在识海内的穴窍,叫络却穴。自从他解开那穴窍“道锁”,直觉就变得惊人的准,算得上是骁骑营中的异人之一。
果然,下一刻,骁骑营结成的梅花阵尚未反应过来,众人都是眼中闪过一团残影,林逸枫眉心突兀长出个红点,漆黑中恍若红烛般显眼。
随后,那眉心红点突然笔直射出道血光!
他正前方是那群富贾名士,血光太过迅疾,直接扎中一位,如丝似线,眉心相对,将俩人连在一起!
众人惊恐无比,黑暗将每个人心中藏着的恐惧都挑了出来。
唯一让人不解的是,此时两位当事人都没有觉着身体有何不对劲的地方。
自秘法发作,画里乾坤就处处透着妖异,众人不相信这只是虚晃一枪。
果不其然,轰隆隆隆……
天空忽然裂出一个大缝,“噌”的一声,其中浮现一个血色巨瞳,深邃似海,流光异动,瞳孔中更是有道明显的血月印迹!
正是之前松沉鱼画的血月!
巨瞳大如星斗,有人好奇望去。
这究竟是怎样一只眼睛啊?
或如秋水,或若星辰,或明或暗,一双眼睛总有词可以形容,但此人翻空腹中书典,也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那只巨瞳!
好似看得清楚,又好似什么都没看见,正迷茫间,浑然不知自己神魂竟然直接欲被扯出身子!
好在司徒雁见机得快,断喝一声,似春雷舌绽,将那人神魂给拉了回来。
不过恍惚对视一眼,众人却都已知晓它威力惊人,莫撄其锋!
巨瞳射出一道血光,林逸枫沐浴其中,浩荡威压临身,只觉得神魂仙元全被禁锢住了。
徐赟凌空跃起,长枪挥斩,势若斩风的一击却无功而返,那道血光依旧笼罩着林逸枫。
血月巨瞳方向响起一道辨不清男女的声音:“你愿意为了他牺牲自己吗?”
没有指名道姓,但众人都知道这血月问得是林逸枫,口中的他,是与林逸枫连着血线的那位富贾。
很不合情理,但莫名的,大家就是知道。
血光笼罩,但林逸枫可以清晰看到那位富贾的容貌,不由心中哂笑。刚才他亲眼所见,日烬秘法时,这位富贾将一位没有法器遮蔽龙雨的书生,从自己法器内推开。
那位书生死了。
这位书生自然与林逸枫毫无瓜葛,就连先前盛京游街时,还矜持得和他这群人保持着一定距离。
林逸枫素来看不起这等书呆子,但此人用生命之光,让他的眼眸穿透商贾的皮囊。
一副狠心。
一汪冷血。
兵者,保家卫国。
可要为了保护这种人丢掉自己性命,自己是否心甘情愿?
林逸枫认真想了很久,然后他摇头,道:“不愿意。”
话音刚落,血光乍放无尽光华,随后齐涌入那名富贾身上,林逸枫只留下一具骷髅。众人尽皆愕然,全没反应过来。那林逸枫只是说了一句不愿意,然后自己就死了?
凭什么?!
一道灵光忽然从骷髅头颅处射出,没入血月中,血月巨瞳中多了一缕道纹。
“哦,原来是觉着这人自私。”
松沉鱼素手一挥,富贾之前推开名士的影像在半空中回放,这是林逸枫临死前的怨念,所以显得格外清楚。
松沉鱼又道:“敢问道友,你麾下这位小兄弟是光,还是影?”
徐赟强忍着怒气与伤心,整个人默然无语,他不知怎么回答,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去责备已经丧命的林逸枫。
骁骑营人都很纯粹。
大家都以为林逸枫会说愿意,哪怕只是表面上说说好话而已呢?好歹人之前还在城门处欢迎你们啊。
他说不愿意。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何必昧着心意。
他甚至不先说出原因,将想法讲明,若不是那道灵光,他只会留下贪生怕死,枉为国卒的骂名。这位骁骑营一零九九零二,在这尘世间最后留下的,只有三个字,不愿意。
没有解释的不愿意。
司徒雁身侧有人尖叫一声打破了这片刻沉寂,倒把众人都给惊了一跳,那人指着富贾喊道:“你……你……”
那名富贾此时有些尴尬,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大难领头,谁不先顾着自己?
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依然莫名地感到有些羞臊。
这让他很是不解。
见旁边那人指着自己,微微有些茫然,起初以为他是嫌弃自己,可他眼眸中分明是恐惧!
富贾疑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富贾眉心射出一道血光,这次连上血线的速度更快,因为出言询问,遂面面相觑,正中尖叫那位。
血月巨瞳中再次响声。
“你愿意为了他牺牲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