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无阻,说好听了就是持之以恒,说难听了就是对某些事有一定的偏执或者精神不正常。比如,狂风暴雨的天气之下,不撑雨伞,在街上漫无目的游荡的人。这个人,他浑身上下早已湿透,却宛若未知;双目通红,布满血丝,眼眶发黑,空洞无神,甚至有些呆滞,仿佛很久没有睡过觉一样;他步履急促略微蹒跚,好像在他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他似的。
在几乎不知疲惫,不知劳累的连续走过三个街区后,他走进一个约有将近十栋老旧的红砖楼房的小区,如老马识途一样走入最左边的一栋,他右手扶着楼梯扶手,快速的向顶层四楼跑去。家,他要快一点躲回到家里,现在在他的意识里家就是最好的避风港。外面的世界险象环生,随时随刻都会命丧黄泉。
他逃命似的冲入家里,飞快地钻入自己的房间,锁住房门,然后在床上缩成一团,略微呆滞的目光警惕畏惧的注视着房间的一切,好像有什么东西会突然出现一般。他哆哆嗦嗦,颤抖的身体,充分表现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感,这股惧意令他即使身处自认为最安全的家中,也仍然挥之不去。
这一刻,恐惧如无形泥潭,他则深陷其中,无法自动。
他多么希望此时此刻身边能有一个人陪他,无论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对手,无论那个人是谁,他都期望盼望着。可惜,事实如尖刀直刺心脏般残酷无情,无论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多少,房间里始终只有他独自一人。
目光内的警惕与惧意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侬,越来越重。它们从眼神中扩散而出,化为无色无味的气体,与空气空间相融,层层包裹住惶恐不安的他。
时间已晚,天色已暗,不开灯的房间里一片漆黑,颤栗的身影孤寂可怜于床上,连举手投足即可做到的开灯,他也不敢去做。
此时,已无疑问,他,已被恐惧支配。
倏然,“嘭”的一声乍响,房门一颤,随后,响声不断,门震不停,似是门外有人在不断撞击。床上的人,此时完全龟缩一团,瑟瑟发抖,他眼中只有一种神采,惊慌害怕,惶惶不安。
“轰”然一声,房门破碎,一股无形气流狂涌而入。他惊叫一声,猛地自蹦起,想要夺门逃走。然而,就在起身瞬间,无形巨力瞬息将他按倒回床上,任他如何争扎,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在床上扭动不起的疯子。只有身为当事人的他才知道,这无形中压制自己的是何等令人惧怕的东西。
他惊惶,他恐惧,他尖叫,他无助,他无能为力。撕心裂肺的叫喊,回荡在屋子里,震慑人心,但没过几分钟,喊声里便夹杂了哭音,因为,他的右臂已被齐肩撕扯而下,霎时鲜血喷扬,溅满右边墙壁;随后,无形的手,无形的刀,以残酷奇妙的方式扯下左臂,扯下左腿,扯下右腿……再之后,嘶哑的哭喊停歇,因为头已经离体,人在变态的折磨下,痛苦而亡。
死亡,在这一刹那成为一种解脱。他,不必再惧怕下去了。
房间,归于寂静当中,只是这股静满含血腥残冷色彩。
被凶杀案阴影笼罩下的云雅酒店,呈现出有别以往的冷清,酒店的大堂内只有零星五名工作人员在不情愿下懒散的闲聊着。今夜,他们根本不必工作,因为,曾经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客流量充足的酒店,只有他们五人和两名在监控室的工作的警察。那些客人在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后,便仿佛同样的厄运会随时降临到他们头上似的,一个个逃命似的陆续退房离开,且有的连收据收据都不要了。并且,酒店也对外宣布了暂时歇业的公告。
九楼,灯未开,一片黑暗。914房间外,警戒线横立门前,把血腥污秽的房间与外界隔开。就在这样的一个阴森的环境下,叶雨,田鹏曦两人安静地坐在房间靠窗处的两张藤编靠背椅上,彼此沉默无言,目光森冷地注视房间里的一切。
他们在吃完一顿还算可口的晚餐后,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914房间。在这个人人闻之回避的案发现场,两人一直待到了现在——晚上23:50,差10分钟24点整。在此期间整个酒店内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而他们,也没有发现任何鬼魂的迹象。
尽管等待的过程枯燥无聊,但平静如常的他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乏味的等待。
黑暗的房间里飘荡着未散去的血气,置身其中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屠宰场。其实,想想那惨不忍睹的碎尸,这里还真和屠宰场没什么区别。
田鹏曦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腕表,“看来我没赌对那微小的百分之十,杀人的女鬼不是云雅酒店内部自带的鬼魂。这样的话,只好从死者身上下手寻找她的线索了。我讨厌和死者家属打交道。”
“你不必和死者家属打交道。”叶雨起身看向身后的玻璃窗,透过窗户朝外看去,夜幕下的古城,有着历史沉淀下的沧桑,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有着岁月酝酿的阴冷,它仿佛一个饱经风霜,历经风雨的巨人,每个生活在它身体里的人都与它的骨血相连,又在它的骨血内繁衍滋生出真善美与假恶丑,以及一切相对立的事物。“徐宏志单身独居,父母已逝,无兄弟姐妹,有几个远房表亲也大多不怎么联系。”
“那挺好,省去很多麻烦。”田鹏曦一双虓眼虎目,凝聚着深邃的神采,注视着未有变化的黑暗,“你对徐宏志的了解,非比寻常。你和他,莫非有些交情吧。”
“若有交情,我还会像白天那般鄙视他?”叶雨冷冷一笑,他的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愤恨与杀意,虽然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过。
“没交情,那就是只有过节了。否则,你没理由对他如此了解。”田鹏曦道:“老叶,你把徐宏志调查的这般透彻,是因为你想杀他吧。今日,当你知道死者是徐宏志时,你的辱骂和鄙视既是发自你的内心情感,也是用来掩饰你心中的愉悦的语言工具。不然的话,你也不会说出欣赏她杀人手法的话了。”
话音落,没有回音,沉默再度化为此时的主题曲。叶雨走到一扇窗户前,清爽的夜风带着夜间独有的气息,拂过他的脸庞,萦绕过他的鼻尖,令他微皱的双眉为之舒展。夜晚的空气比白日的空气清新了许多。
“你真了解我。不愧是我兄弟。”叶雨轻叹一声,淡淡道:“你说的不错,我和他有过节。我不仅想杀他,而且打算下周就做掉他。你一定好奇我的动机是什么?我告诉,我的一个发小在监狱中被他雇人干掉了。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逃不过我的锐眼,我曾暗自发誓,要让他以血还血。呵,没想到,我竟然晚了一步,被别人抢先一步。早知如此,我便提前动手了。”说着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忘了吗?我们执行者不能随便杀人。”田鹏曦沉声道:“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也是所有执行者心中默认的规定。”
叶雨不屑一笑,“成文的规定,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不成文的。所谓默认不过是虚假的承认,他们愿意默认就让他们默认好了。我是叶雨,我只按我的心行事。”
“离经叛道,桀骜不驯,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你得控制自己的内心,我不希望有一天我的兄弟成为一个疯狂的人或者是一个杀人狂魔。”田鹏曦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价格不菲的H-Huntsman订制西装,他站到叶雨旁边,抬眼遥看无光夜空,“更不希望,那一天来临时,与你背道而驰。”
“不会,我们不会背道而驰。”叶雨眼神坚毅如钢,在他的眼里这片无星无月的夜幕上仿佛正在上演唯有他自己才能见到画面,他与田鹏曦友情破碎的画面。“若真有一天我因自己的心疯狂起来,我会将自己解决。不会令你为难。”
夜风凉爽,沁人心脾,很是舒服。但,田鹏曦在听完叶雨的话后,却是心下一冷。他明白叶雨的话是什么意思,叶雨一向言出必行,既然如此说了,就一定会做到。从这句话中不难听出,叶雨已经有了以自戮的方式来结束疯狂的准备。而这,正是令他不案的原因所在。他和叶雨是好兄弟,他了解叶雨,叶雨为人虽然有些懒惰、有些颓废、有些灰暗,可绝不是轻易轻生之人,因为叶雨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享乐主义者。在没有实现他的终极愿望,酒池肉林之前,是不会倒下的,所谓声色犬马之徒说的就是他这种人。试问,这种人当他的话语中透露出自杀意味的时候,岂不是在他的心中早已萌生了此等想法,岂不是在他的心中早已有了自己会变得疯狂起来的念想。
“你的话,让我更加不安。”田鹏曦神色凝重道。
叶雨一声不响的看着田鹏曦,有如此兄弟,此一生值得了。
“开玩笑的。你认真了?”叶雨呵呵一笑,打破略微压抑沉重的气氛。
“兄弟,别开这样的玩笑,它让我笑不起来,也并不好笑。”
“冷笑话而已。”叶雨微微一笑,对田鹏曦严肃的表情不以为意,“话说回来,应该可以离开了。我想,已经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嗯。”田鹏曦转身凝神扫视了房间最后几眼,淡淡道:“我们短暂休息半天,然后主动出击。”
“那个女鬼最好是美女,否则今夜就真的白熬了。”叶雨嘴角勾起一抹色色的笑容,但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便会在细微处发现,他的目光,清澈干净,毫无邪意。
从酒店悄然走出,雨仍未停,叶雨谢绝了田鹏曦载他回家的好意,自己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位于新华路549号巴黎经典小区的家。
家的温馨和舒适,令叶雨顿时生出倦意,他已懒得进卧室,把西服外套放在沙发一角后,直接就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
方一闭眼,脑海中便涌现出宋宏志的惨状。说来也怪,这几年来也见过不少尸体,但还没有哪具尸体能给他如此深刻印象。那充斥着残忍血腥,暴力狠毒的杀人手段,宛如古时车裂极刑。
车裂,又称五马分尸,实行方法很简单,把受刑者的头和四肢用绳子套住,再把绳子的另一端套在五匹马身上,令五匹马向五个方向奔跑,此时,巨大的力量可以在一瞬间轻而易举地把受刑者撕了成六块,使其死无全尸。在古代,它是诸多惨无人道的酷刑中的一种,著名的法家代表人物——商鞅,更是使车裂名传千古。
中国是世界上酷刑历史最悠久的国家,五千年的历史进程中创造出了臭名远播的二十三种毫无人道可言的酷刑,至于那些隐藏于历史阴影之下鲜为人知的酷刑,更是多不胜数,人类的才智,在刑罚之途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此时想来,徐宏志的碎尸与车裂之刑下的碎尸相似度基本已达到百分之九十,若非因为四肢的伤口不够整齐以及多余出一个男性的下体,它们便可以完全相似了。
等等,车裂?
叶雨睁开双眼,眼中浮上一丝疑惑,他想了想,旋即又摇了摇头,把脑中的想法否决掉,不,不是车裂,也不会是遭受车裂而死的鬼魂所为,因为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不会再有车裂这样的残酷刑罚存在了。如今的社会是法制社会,是人性化和谐社会,源自古时的酷刑,已在人道主义精神下灭亡。
想到此处,叶雨重新闭上眼睛,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应该休息一下了。不知为何,他隐隐感觉徐宏志这件事中似乎隐藏着什么,虽然现在看不明朗,但,也许在调查中或者调查之后,就会有惊人的发现浮现眼前。
对此,他期待着。
别以为他是变态,不盼着事少盼着事多,如果你是执行者的话,你也定会如他一般期待着。这就是执行者之间才能明白的痛楚,当他们在办理及调查这些灵异事件,他们会在不在不知不觉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被诡异和神秘所吸引,产生一种病态的亢奋。
可以说,这是一种令人无法舍弃又厌弃的职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