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的语气传过来,“那就从这里再拾起来。”
萧子隽略一踌躇,方才走了过来,在皇帝的对面坐下。
“看看这棋——”萧琰扫了他一眼,“是不是熟悉?”
萧子隽不记得什么,但见父皇的意思是有所指,只听父皇道:“这是春初,你同父皇下的那一盘,想不想继续下下去?”
萧子隽觉得简直难以相信,这盘棋,父皇居然记得。
难道是说父皇还曾想过要继续与自己下棋?
麒麟阁很安静,除了一旁侍候立在左右的内监和宫娥,并无他人。
想当初,父皇的麒麟阁还有近卫立在不远处。
或许正因为有护卫,当初父皇才放松了警惕。
“父皇,当初您就知道刺杀您的绝不是儿臣,对吗?”
萧子隽鼓足了勇气,终于问了压抑在心中很久的问题。
皇帝萧琰表情平静的很,眸色里也是温和,这是萧子隽最熟悉的父皇。
任何一个初见皇帝的人,都会觉得萧琰温和华贵,不似想象中戾气重的人,然熟悉皇帝的人才会知道,他的温和不过是一层包裹,内里上,他疑心很重,手段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皇帝越是平静,越让人感到不安。
萧子隽虽然历练颇多,此时却参透不了一分。
父皇的心,他永远猜不透,就像他从未走近自己一般。
“你不是已经坐到父皇面前?既是言和,过去便不要追究。”
他走了一个棋子,却忽然抬头反问,“不说过去,那么父皇与儿臣是谈未来?”萧子隽显然不赞同父皇的意思,“只是未来,却都切切实实与过去相连。”
“儿臣来不及后悔,却始终想弄个明白,父皇眼里没有阿隽,今日召儿臣前来难道是因为儿臣京城外的二十万大军么?”
皇帝的手缓缓拢了案上的棋子,只听哗啦一下,黑白子滚了满地。
一颗颗,清晰如昨。
“看来,朕与你的这盘棋,是无论如何也下不起来了。”
萧子隽表情一顿,随后跪地请罪,“父皇息怒,请恕儿臣失礼。”
萧琰起身,走了一旁,立在那的背影不再是从前一般的挺拔。
他消瘦了,发鬓斑白,即便仍是那一袭黑金的龙袍,却全然没了记忆深处的帝王雄姿。这一刻,萧子隽竟然有些难过。
须臾,听见皇帝叹了口气,“晋王,你的僭越之罪,朕若不宽恕你何能在此?”
他语气一转,“但是朕不治你的罪,并非是因你城外的大军,朕并未失去掌控,朕仍旧是北齐的皇帝!”
语气不疾不徐,却犹如雷霆万钧响在晋王的心里。
皇帝忽然转过身来,看向萧子隽,瞳眸里隐隐有什么掠过。
“阿隽,朕告诉你,朕虽爱你的母亲,却没有让她坐上皇后之位,你虽是朕的皇儿,却不会是东宫的人选。”
萧子隽并不意外。
但是,父皇却是第一次亲口对自己承认他的心思。
他不知道自己是难过,还是痛心。
所以,当初麒麟阁行刺的人无论是谁都无所谓,只因父皇不想让自己争这个太子之位。
此番归京,如若父皇依旧没有立自己为太子的打算,自己又该如何做?
与父皇再次反目,囚禁他,让他禅位做他的太上皇?
萧子隽原以为父皇看得明白,却未料父皇到了这会儿工夫,居然还跟自己重复这样的立场。
他瞳眸隐隐有些泛红,千疮百孔之后他的心早就冷硬如石,他呵呵冷笑起来,片刻之后,他笑问:“父皇的心思,儿臣还真是猜不透。如今梁王入狱,父皇这是要让风流的宋王入主东宫?”
闻言,萧琰的眸色遽然一变,紧接着似是被呛到一般,剧烈的咳嗽起来。
良久,咳嗽才停止了下来。
萧子隽的目光从萧琰身上冷冷的移开,并无多少的关心,口气更是不恭:“父皇是觉得这场战乱还不够吗?您认为老二可以安然坐上东宫之位?”
这话不亚于赤裸裸的威胁。
这意思很明显,他晋王不会善罢甘休。
萧琰望着他,瞳眸里的失望不言而喻,“阿隽,你从来以为父皇偏向你二哥,你对朕的决定明里暗里是心怀不满。今时,朕的决定尚未说出,你却在故意气朕!”
萧子隽压根没看透皇帝的心思,反而轻蔑道:“父皇,一切因果相随,儿臣唯一的不满是您!时至今日,您不会以为您还能改变什么吧?”
萧琰怒气上涌,攥着的拳头嘎嘣响,怒喝道,“来人!”
刹那一队金甲护卫现身,为首的是个将军,皆持刀剑盾牌,怒视着晋王。
萧子隽此时并无武器,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淡淡的看着萧琰,呵呵道:“原来,一切皆分毫未变。曾经麒麟阁是鸿门宴,如今仍不过如此。儿臣可以束手就擒,只是城外的大军却不会那么容易!”
晋王被金甲护卫拿下,却没有迅速押走。
萧琰走了过来,语气落寞得很,“阿隽,朕老了,败了。可北齐的江山不能败,他要万年长存。”
“朕曾经虽然极力不喜你为太子,可事到如今,朕知道,除了你,无人可以担起江山的重任。”
萧子隽眼眸一亮,方知父皇本意不是要擒拿自己,但又不确定,此时只沉眸看向皇帝。
“朕若立你为太子,你必须替朕做一件事。”说罢,皇帝已伸手退了拿住他的金甲护卫。
萧子隽得了解脱,先是低头向皇帝道:“儿臣谢父皇宽恕。”
然后抬首望着皇帝,似有顾虑,他幽幽道:“父皇想让儿臣做什么?”
萧琰望着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你还是那么谨慎,沉稳。”
曾经这句话他对萧子远说过,萧子远的回答是:“别说一件,父皇让儿臣做百件都可以。”可他没有做到。
如今,晋王没有满口答应,对此,萧琰感到满意。
“朕让你亲手杀了樊离。”
不轻不重的话落在他的耳中。
萧子隽一下子愣住了。
樊离?
这个人在自己的脑海里几乎都忘记了。这些年来,发生了多少的事,他怎么可能还记得曾经的樊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