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靖安的话，余姚松了口气，她冷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直没变，还是以自我为中心，自以为是、固执己见。”她强迫自己冷静地看着张靖安的眼睛：“四年前，你说我心里有别人，认为我不爱你要分手。四年后，你来责问我，说我骗了你。张靖安，你是不是还认为我割腕自杀，到这里支教都是因为你？哼！你还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她甩开张靖安的手，边揉边说：“我余姚从来都是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了。”
“刚才你看到我为什么把自己关进房间？为什么哭？”张靖安固执地看着余姚，似要从她身上看到破绽，“应老师下葬那天，你故意对我视而不见、避而远之，还有你对我表现出来的恨意。”他拉着余姚看着他的眼睛说：“无爱便无恨！你敢说你没骗我？”
张靖安说话时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余姚，她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看穿了，但又不得不让自己的心更加强大起来。
“你一定要听实话？”见张靖安不为所动依然拉着她，余姚笑道：“我避开你！远离你！恨你！都只因为一点，你是我人生的污点，看见你就让我想起不堪的过去。还有，你让我对心底的爱人爱而不得，自残自杀，你说我恨不恨你？所以我现在对你就是厌恶，发自内心的厌恶。今天是你死不要脸的找来，不然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看到张靖安煞白的脸，余姚心底竟有些心疼与不忍，她轻松甩开了他的手，笑着说道：“本来同学一场，我不想把话说绝了，可是没想到过了四年你还是如此纠缠不休，蛮不讲理，当真是让人无语。今天我把话说到这，我们以后没有再见的必要了，如果不幸偶遇，我也希望你能装作互不相识。毕竟我们早已是路归路桥归桥。”
说完，余姚看也不看一脸死灰色的张靖安就率先走出了林子。六月的午后，没有树荫遮挡的马路被太阳晒得热气滚滚，但此时的余姚却觉得浑身冰冷。她抱紧自己的双臂，飞快地往学校走去，直到张靖安开着的那辆路虎从身后飞驰而过，驶出了视线，她才停下脚步，任由泪水决堤而下。她慢慢转身，又慢慢地走回了那片树林，走回了刚刚他们说话的地方。
石头上还放着他的那件雨衣，想到他变得细心，变得会克制自己的脾气，余姚不觉哭得更凶。虽然他们在四年前就已经注定不能走到一起，但他们相识于高中，相恋于大学，之间的点点滴滴不是说抹杀就能完全抹杀的。她从小就孤僻、自卑，是张靖安让她体会了什么是爱，教会了她如何爱人。
听着哗哗的溪水声，余姚把雨衣紧紧地抱在了怀中，脑海中不断地回放着他们的过往。
2001年9月高二上学期，张靖安从市里转来了县城中学。因恰逢文理分班，班上来了许多新分来的理科生，应老师便让大家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张靖安从市里来，穿衣打扮本来就同县里不一样，加上人长得高大、帅气，说话诙谐又幽默，一下就吸引了班上很多女生的注意。而那个时候的余姚心里正偷偷喜欢吴峥，又一心想考上H大。整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对其他事根本没有多少兴趣。上了大半个学期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把座位换到了她身后。
高二元旦晚会，张靖安说以一首《一生有你》来送给心中那个她时，余姚才知道张靖安喜欢自己。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地说要在晚会上唱歌给她听。但当时她只能装傻充楞，与他保持距离。谁知余姚越是拒绝，张靖安越是不放弃。每当她一脸严肃地跟他说保持距离的时候，他总是一脸委屈地说“我喜欢我的，又没碍着你什么，你干嘛这么小气！”他从不做让余姚反感讨厌的事，每次烦她也都是讨教学习上的问题，面对这样的张靖安，余姚想讨厌也讨厌不起来。何况张靖安高大帅气，是全班女生暗恋的对象，被这样的人喜欢着，对于从小孤僻自卑的余姚来说，心底多少有些虚荣和欣喜。
2003年，余姚考上H大后，除了学习外，她一门心思都在吴峥身上。整天忙着在校园内寻找偶遇吴峥的机会，追寻他的身影。直到有一天，张靖安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才知道他为她放弃了保送B大的机会。她无法形容当时看到张靖安的那种感动和震撼，毕竟B大是全国重点，而Z大只是个二本院校。而他选择Z大的唯一理由竟是Z大和H大在一个城市且相距不到四站。她自认自己做不到像张靖安这样为感情而冲动得任性妄为，她没有那样的资本，也没有那样的勇气。可面对这样的张靖安，余姚又做不到残忍拒绝，便只能单方面地在心底把他当做朋友。
2004年秋季开学后，她满心欢喜地抱着自己做的椒盐带鱼去研究生楼找吴峥，却看到他已经有了女友。那段时间，余姚表面上虽没有任何不同，依旧独来独往的去上课、去自习、去图书馆、去机房，生活过得有条不紊，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灵和感情在承受怎样的煎熬。她不忍心去打扰吴峥的幸福，又不甘心自己的感情还未说出口就掐死在萌芽中。整日里混混沌沌，遇人遇事越发的冷淡，是张靖安的陪伴才让她渐渐地好转起来。所以面对张靖安的再次表白，她才会欣然接受，而并非一时置气。
只是她从来都是个闷葫芦，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她不会像张靖安那样张口就来情话，也说不来那样的情话。她不好意思常去Z大找他，又因张靖安几乎整日泡在H大，便坦然地认为没有必要浪费时间跑来跑去。在她心中，爱情和学习都同样重要，尤其是没有时间浪费资本的她。有时看到张靖安天天想着怎么约会玩而不好好学习，她还会管他，甚至假装生气不理他，只因为她觉得任何的感情都不应以耽误学习为代价，大学的恋爱只是学习生涯的一个点缀，只有等将来毕业工作了，她才能随心所欲地享受恋爱。
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张靖安的妈妈找到了她。那是她第一次见张妈妈，心中难免有些紧张和忐忑。不过张妈妈是个温柔贤淑、平易敬人的人，并没有一般高干家庭主母的做派，让余姚很快就放下了戒备。张妈妈告诉余姚，张靖安为了她，违背父母的意愿放弃报送大学的机会；为了她，放弃自己喜欢的专业和大学报考了Z大；为了她，不肯同意家里安排他出国；甚至为了她，不同意父母替他谋划的工作。她告诉余姚，张靖安的父亲一直就不同意他们的恋爱。尤其是得知张靖安一次次违背父母的安排是为了余姚以后，就更是不同意他们交往。两父子在家里多次发生矛盾，张妈妈不忍心看着自己心爱的丈夫和儿子闹得不和，但又劝不了，只能来求助于余姚。她从一个母亲的角度让余姚替张靖安的前程考虑，家庭考虑、未来考虑，希望余姚能看在张靖安为她做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的份上，劝他先出国完成学业，再来考虑感情的事情。张妈妈的话语真诚、恳切，谈到丈夫与儿子的矛盾几度流泪，她的善良让余姚无地自容，觉得自己毁了张靖安的前程，破坏了他与父亲的关系。见张妈妈求自己帮帮她这个做母亲的，余姚实在无法厚颜拒绝，只能考虑答应。她原本想正面劝张靖安，可他就是个刺头，根本听不进去，两人常常为此闹不痛快。
余姚知道除了她没有人能逼得了他，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却被他看到自己曾经暗恋吴峥时写的东西。趁他误会之际，她只好编出骗他分手的戏码。看到他痛心疾首地抱怨她没有像他那样重视这份感情，看到他恼羞成怒地质问她心里有没有爱过他时，余姚才知道，原来张靖安对她存了那么多的抱怨、不满、失望与不信任。
她曾一度单纯的认为，两个人相爱就一定是彼此心意相通，彼此信赖和相互理解的，也一直认为张靖安是懂她的。直到张靖安消失在她的世界，她才明白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后悔自己伤害了他。她到处找他，才明白自己是那么在乎他，甚至害怕失去他。却没想到张靖安已经另结新欢，甚至还和那个女生在校外同居了。
无论张靖安是出于愤怒发泄还是真的移情别恋，当时的余姚都接收不了他的行为。所以当张靖安在出国前找到她时，她才会对他异常冷漠和绝情。
可笑的是，张靖安出国以后，她竟然怀了孕。她本来例假就不准，两个月不来也很正常，没想到竟是怀孕了。更讽刺的是，她偷偷地去医院做人流，竟然碰到了张靖安的新女友，她也是去做人流术的。
她还记得那个女生当时讽刺她说：“我知道他是玩弄我的，对我没有感情，可是谁让我从大一就爱上了他。原本我心里还挺难过的，可是今天在这碰到你，我心里一下就平衡了许多。他那么不顾一切地爱了你那么多年，你还不是被他抛弃了？”当时余姚无言以对，落得这样的下场不是她咎由自取又是什么呢？一觉之后麻药醒来，当小腹的疼痛感蔓延了整个身体，余姚才感觉到一个生命已经从她的身体里永远消失了。
半个月后，她从H大毕业回到N市。她不敢带着受损的身心去见奶奶，便让桔子想办法帮她在外租了房子。那段时间她忙着找工作，面试，让自己忙得像个陀螺。却没想到自己人流术后感染，高烧昏倒。桔子把她送到医院后，终是瞒不住让奶奶知道了。
余姚没想到第一个赶到医院来的会是老头。他看到她后既没有骂她，也没有问她。只红着眼睛守着她，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父亲对她的关心。出院后，老头把她送回了奶奶家，不知他跟奶奶说了些什么，奶奶一面让她好好调养，一面总是偷偷流泪、唉声叹气。
后来，她还是知道了自己今后可能无法再生育的事情。面对这样的结果，她一时接受不了，觉得愧对奶奶从花甲之年就带着她的养育之恩，又觉得自己从小就没有父母的疼爱，似乎存在这个世上就是个错误。想着被自己一手推开的张靖安，想着他那么快就见异思迁，想着从自己身体里消失的孩子……总之，那些日子她整日里胡思乱想，精神不振，日日失眠。最后没顶住心里的脆弱，钻了牛角尖，在浴室用一片锋利的刀片割断了自己的动脉。
想到这，余姚已经不敢再回忆下去了，她摸了摸手腕上的菩提手串，不禁苦笑了起来。这些年她常常会想，如果当年没有因为张妈妈的劝说一时心软而选择与张靖安分手，那么之后会怎么样呢？如果当年自己不那么胡思乱想选择自杀，那么奶奶是不是就不会走呢？如果……
然而世间最残忍的就是这“如果”二字，它让你看清，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后悔药。余姚很清楚自己当前要做的是什么。面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她能做的只有面对，然后放下它，继续向前走。
身边的溪水仍在不眠不休地流逝着，如同这时间，从不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