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杨群,我家叔叔冒犯了各位,应当受点教训,小弟在此给各位哥哥姐姐赔罪。还请哥哥手下留情,放开叔叔说话。”自称杨群的少年向着厅中众人双手抱拳,躬身一鞠。
清施对贺尚青使了个眼色,那杨管家便被放起身来,双手揉着脖颈,皱眉苦脸,很难受的样子。
毕朋卫对少年还了一礼:“我这哥哥是傣族,见到生人言语不敬时,便会发点民族脾气,下手自会有些分寸,还望小兄弟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一点误会而已,如果各位哥哥姐姐看得起,请哥哥姐姐们到庄上,小弟置些薄酒略表心意,也算是替叔叔向大家赔礼”杨群说着便伸手欲与毕朋卫相握。
毕朋卫礼节性地伸出手去,没想到对方小小年龄,手上劲道十足,如若是一般人,恐拍被对方捏得早蹲下身去了。毕朋卫反应过来,稍稍运劲,杨群便险些出丑,毕朋卫见他痛得微微皱眉,便即收手,身边的几个人一眼便看出了二人淡笑间,虽然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也难免佩服这杨群,小小年岁却具有如此的功力。
李玉玲走上前来,待要拒绝杨群的邀请,却见岩泰抢上一步满口应承了下来:“既然少庄主热情相邀,恭敬不如从命,我等这就跟少庄主前去,还请少庄主前面引路”
岩泰的意思很明显,是龙潭还是虎穴,也去闯上一闯。
杨管家走上前来,抱拳道“在下杨裕全,是杨少爷家的管事,只是与少爷同姓,并无亲缘关系,论辈份少爷称我为叔叔,虽是如此。少爷待我都如亲叔叔一般,别看少爷年少,却喜欢广结天下豪杰,招贤纳士,各位进入昆阳时,已经纳入了少爷的视线,今日城中与你们说话的,就是我们庄里的游士,店家不卖火食与各位,就是在下故意安排的,与少爷无关,是我想试探一下而已,请各位勿要见怪”
“谁知你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们便要到庄上看看,若是如你所说,行些良善豪义之事,我们兄弟姊妹定要巴结,如是恶邪之家,不防顺便清理道路”贺尚青直言不讳,冷冷地说道。
“我这哥哥是个直性子,请少庄主不要见怪”毕朋卫不亢不卑的说道,意思很明了,谁教你们使这么多心眼呢。
杨群见众人误解已深,便不在多说什么,抱拳道了句:“各位哥哥请吧”便出得门来,拐上路边河上的石桥,清施使了个眼色,一行二十八人便尾随着拐上石桥来。虽是秋未,却见垂柳轻拂碧水岸,鸭鹅绕颈划轻波,晚霞斜映琉璃瓦,亭台依楼酒客多。
众人跨过坐西朝东的朱漆大门,但见院中置放了百数张桌椅,基本坐满了人,两边厢房椽下的回廊,直通达正厅门口,正厅门楼上扯出一个戏台,台上摆了三张桌子,一席坐的五十上下的老者,余下二席坐满女眷,席前栏杆处,一学生模样的青年,正手持一书诵读,见院门处杨群率领众人进入院子,遂即停住,等侍众人入席。
院中席上众人见杨群进来,尽数站了起来,杨群朝四方抱拳恭手,示意席中众人坐下,引领毕朋卫一行穿过回廊,正厅西北角上,像是专门预留下了四张桌椅,杨群安排众人坐了下来。
毕朋卫,清施,岩泰,罗缘,李玉玲等二十八人,见这阵势,目中尽现惊诧,特别是对这杨群,小小一个少年,就具有这么大的气场,除了王家公子,达官少爷,恐怕是少有这份能耐。
杨群说道:“各位随意将就一二,小弟有事,暂时少陪”言毕即折身上楼台去了。
瞬时,酒菜摆上桌来,菜品虽不奢华,却样样精致,香气四溢,令人馋言欲滴。
楼台上学生模样的青年人,在杨群示意下,接着诵读手中书文:“……人人当知平等自由之大义。有生之初,无人不自由,即无人不平等,初无所谓君也。所谓臣也。若尧、舜,若禹、稷,其能尽义务于同胞,开莫大之利益,以孝敬于同胞,故吾同胞视之为代表,尊之为君,实不过一团体之头领耳。而平等自由也自若。后世之人,不知此意,一任无数之民贼、独夫、大冠、巨盗,举众人所有而独有之,以为一家一姓之私产,而自尊曰君,曰皇帝,使天下之人无一平等,无一自由,甚至使成吉思仟、觉罗福临等,以游牧贱族,入主我中国,以羞我始祖黄帝于九原,故我同胞今日之革命.当共逐君临我之异种,杀尽专制我之君主,以复我天赋之人权.以立于性天智日之下,以与我同胞熙熙攘攘,游幸于平等自由城郭之中。
一、当有政治法律之观念。政治者,一国办事之总机关也,非一二人所得有之事也。譬如机器,各机之能运动,要在一总枢纽,倘使余机有损,则枢纽不灵。人民之于政治,亦犹是也。然人民无政治上之观念,则灭亡随之;鉴于印度,鉴于波兰,鉴于已亡之国罔不然。法律者,所以范围我同胞,使之无过失耳。昔有曰:“野蛮人无自由。”野蛮人何以无自由?无法律之谓耳。我能杀人,人亦能杀我,是两不自由也。条顿人之自治力,驾于他种人者何?有法律亡观念故耳。由斯三义,更生四种:
一曰养成上天下地,惟我独尊,独立不羁之精神。
一曰养成冒险进取,赴汤蹈火,乐死不辟之气慨。
一曰养成相亲相爱。爱群敬己,尽瘁义务之公德。
一曰养成个人自治,团体自治,以进人格之人群。……”
“毕哥哥,这诵读的内容,就是你在郑和公园抢得的邹容写的《革命军》,这杨群小小年龄,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是真豪杰也”罗缘由衷地说道。
“是啊,敢在家中如此宣读,这可是灭族的大罪,看来这杨群,家世背景足够强大的,不怕衙门,顶着这么大的风险,需要具有多大的气魄啊”
“召集来的各路叔伯兄长,都是人中豪杰,在此宣读了热血才子的著述,想听听各位高见,大家尽可畅所欲言”
席中立起一位中年儒生模样的人说道:“满人统辖中原二百六十余年,全国反清反满的义举或政权一个个都失败瓦解,近几十年,清延在滇中挑起了回汉争斗,致使民族矛盾尖锐,杜文秀建立的大理反清政权的兴亡,无不警示我们,民族不团结,给蛮夷创造了侵辱华夏的条件。在民族危亡的当口,我们应当站出来,抛头颅,洒热血,现因各方力量单薄,暂时不可大张旗鼓地与官府对抗,可私下串联,静侍时机”……
楼台上一绅士模样的人声若洪钟,依栏接道:“前路任重道远,就目前的情况,暂时只能等待学生代表和小资产工商代表与官府谈判的结果,`保路同志会'被关押的相关人员,无论如何得想法救出来。”
有人提议“救人只能智取,现如今形成`官府怕洋人,洋人怕百姓,百姓怕官府'的怪圈,能否在这方面做做文章”
……
清施转头对隔席的尹夏航说道。“你们这二十个兄弟有去处了,尹夏航,你去问问你的弟兄,可愿意留下跟随杨群”
“不用问了,他们现在正热血沸腾呢,想赶他们走都不会走的”尹夏航笑着说道。
毕朋卫见杨群下得楼来,遂即上前拉住他,逐一引见身边众人:“我这二十个弟兄,这位是尹兄尹夏航,来自楚雄,还有来自广西、广东,河北,福建、浙江一带的,皆是官府诱拐到河口修建铁路的劳工,得逃离虎口,无家可归,杨兄弟义溥云天,他们愿意跟随你,鞍前马后任你差遣。”
杨群道:“哥哥见外了,难道几位不愿留下共商大义?”
“承蒙兄弟抬爱,如若不弃,我愿留下,”毕朋卫转头看着清施和岩泰”只是这位清姑娘和这四位傣家兄弟,不知他们意下如何。”罗缘和李玉玲同时说道:“毕哥哥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泰接口道:“何处红尘无春意,哪里黄土不埋人,我愿意留下。”
清施道:“奴家主人远居深山,小女子尚需回去”边说边就身边摸出银票来,扭头对毕朋卫说:“我家主人倾力民族大业,如今寻不到保路协会,这些银票交由哥哥代为存管,既然都是为民族大业,用途不同,意义一样,我想,我家主人也会支持的”
贺尚青也掏出银票递给岩泰:“既然大哥决定如此,这是傣家的心意,大哥可先行代管,我先回去复命,岩松保,岩朗逸愿意留下,我与清姑娘结伴同行。”
杨群说道:“如此甚好,今日已晚,两位不防多住些时日再走不迟”
“也好,我们留下看看”扭头看着毕朋卫咯咯咯的笑着说:“毕姐姐三姊妹们,合谐情深呐”
杨群诧异的看看毕朋卫、罗缘和李玉玲,“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姐妹情深,两位姐姐可别欺负了毕姐姐哟”
李玉玲脸泛红晕:“我把毕姐姐当成开心果。”
罗缘接口道:“我把毕姐姐当作散气包。”
众人大笑,笑声引得院中众人纷纷侧目。
一行人在杨家住下,当晚各自安顿,
毕朋卫被杨群邀入厅中畅谈,至夜归来,见客房灯还亮着,推门踏入,却见罗缘、李玉玲坐于桌前的椅子上说笑,他以为进错了房门,慌忙却待退身出来,但见罗缘笑嬉嬉地起身,双手扯住臂膀,把他按坐在椅上。
“毕姐姐,看你态度对我俩模凌两可的,今儿个可得说个清楚”
毕朋卫脸一下涨得通红:“我…我说什么,这不是说好啦,姊妹相处么。”
“你道是想得挺美的,左搂右抱啊,还有那个罗三莉,今天非得说清楚,三选一,免得你天天沉醉在温柔乡里,你看怎么办罢”
两双眼晴盯着,见他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相互使了个眼色,拼脚并手便把毕朋卫抬翻在木床上。毕朋卫亳无防备,待要挣扎,双手已被两人使根绳索捆在床栏上,继而双脚又被拴在床头上。
毕朋卫此时,想叫又怕外面听道,兀自惊凝二人要干些什么。
“毕姐姐,今后妹妹们就来侍奉你,你今天劳累身倦,就请洗漱安寝吧”李玉玲咯咯的笑着接过罗缘递来的粉盒:“睡前抹点脂粉,既能滋润皮肤,又能弥漫出脂香。”
毕朋卫左右摆动脑袋,罗缘躬身床头,双手抠住他的耳门穴位,毕朋卫吃痛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罗缘涂抹,口里叫道:“男女授受不亲,如此非礼,成何体统”
罗缘咯咯笑道:“毕姐姐,谁个是男的啊,妹妹们帮姐姐化妆,天经地义啊”
毕朋卫见挣扎无用,任由二人,打上底粉,抹上香脂,描眉画眼,涂上口红,又把云髦打散,梳成了女儿妆容,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扯条被子帮他盖上,嬉笑着闪身出去,扣上房门,撇下毕朋卫在床上无法挣扎,此时倦意袭来,竞不顾手脚被捆成大字形,便沉沉睡了过去。
待听到房外翠鸟鸣叫,即伸头够手,无奈离得太远,嘴扯不到绳头,运力猛挣,但听得床木“格格”作响,借着窗梭上透进的天光,仔细看时,却是牛筋索子,心里忿忿的道:“这两个疯丫头,凭的做得过细,如扯烂床柱,主人家面前如何解释”
正自烦恼,却见房门开处,岩泰,岩朗逸,贺尚青,马宗成一干人等涌入房来,众人见毕朋卫如此容颜,尽皆捧腹大笑。
岩泰笑毕,丢个眼神,四个大汉捉住毕朋卫手脚。“毕妹妹,哥哥替你解开索子,请勿乱动”岩泰边说边解开四肢。四人扯住手足,抬起就走,毕朋卫欲待运力,怎耐四肢被捆帮时长了,已经麻木,运不起劲力来。
院中有套石桌石凳,毕朋卫被扶坐桌前石凳上。众人晃眼一看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待看到粗手大脚和身上的男装时,尽皆大笑。
“粉面桃花夺尽春,杏李羞涩叶内存,雌花雄蕊难分辩,混入丛中待蝶争”清施咯咯的笑着呤道。
罗缘、李玉玲过来笑着搀起毕朋卫回房重新梳洗。众人也自明白,这二女认可了毕朋卫。
早饭毕,罗缘拉住清施:“听说翠湖燕鸟翩跹,景色秀美,难得今日有此闲时,不如前去走走”清施点头允许,又约了李玉玲,毕朋卫携手出得门来,迎面撞上一个青年,毕朋卫“咦”了一声:“这不是昨日街上拉我说话的小哥么”
“哥哥记性真好,正是小弟,以后叫我麻二就行了。”那青年答道。
毕朋卫袋中摸出一个银洋置于麻二手中:“多谢小哥昨日指点,今日有些闲暇,想出去走走,可否有时间领我们一二。”
麻二推开毕朋卫,把银洋还在他手上:“哥哥姐姐们想去玩耍,我自领你们去便是,何苦小觑我来,待我进去告之少爷一声,便领哥哥姐姐前去”言罢转身进院去了。
不多时那麻二出来,岩泰,贺尚青,岩朗逸,岩松保跟在他身后,众人一路嘻笑打闹,但见街市之上,花巾黑帽,服色各样的人,熙熙囔囔,出入酒肆商铺,众人正自闲庭观看,却见行人纷纷躲避。身后一队清兵,尽持长管火枪行来,队伍中央,一抬四人滑杆轿,上坐一身着滑稽奇服的洋人,只见他头顶双耳乌妙帽,身上龙袍不像龙袍,说是中国朝服又不像,浓眉大眼鹰嘴鼻,鼻下两边飞翘的胡须像一只展翅的麻雀遮在嘴上。如果在马戏台上出现准会获得疯狂的喝彩。
轿后有一个骑马的俊朗少年,擦身而过时,回头盯住清施,双眼仿佛要滴出水来。
“这人是谁,怎么穿得希奇古怪的”清施问道。
“他是法国人,有个中文名字叫作方苏雅,外国名字叫什么来着,哦,叫奥古斯特.弗朗索瓦,穿的衣服听说是安南皇帝的皇袍,骑马的少年是云贵总督的公子”麻二小声说道。
这才叫:
云遮雾罩胡服威,千年文明随烟飞,四海华胞皆垂泪,尧舜显圣也含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