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张着口,瞪大了眼睛,这是无尘来到桥口村以来,最为夸张的一个表情了,事实的推进显然超过了他的预期。赶到胡猎户家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已经聚集在此,除了李珍珠。
棒槌女哭得眼睛红肿,眼泪流到鼻子以下,就顺着鼻涕的轨痕继续流淌。
“李珍珠呢?”无尘回身问李祥福,李祥福一脸尴尬,不知该作何回答。无尘穿过众人,来到胡猎户的尸体旁。只见胡猎户脖颈处一片紫黑。无尘伸手过去掰开他的口,一股恶臭汹涌而来。众人赶紧捂住口鼻。
“你干什么?!都是你!说神药能救我男人,结果呢!吃了你的药他才死的!是你害死他的!”说着,棒槌女来扑打无尘。
无尘一把推开她,淡淡说道:“胡猎户不是邪灵所害。他是真正中毒死的。”
众人惊愕。
“诸位都说,见过大黄死时的模样,断气的时候身体快速干瘪。可是胡猎户并不是这样。如果不出我所料,他尸身顺着咽喉部向下,直到腹肠部位,应都是紫黑色的。”
棒槌女听闻,赶紧凑过去,掀开男人的衣衫,果然顺着人体中线一道黑印。“怎么会……怎么会……”棒槌女一时无措。
“果然,这,这是蛇,蛇石毒!我认得!”张德贤惊呼,“上个月我,去,去山里采药,难得见到了蛇石草,此,此草剧毒无比。药书上说,说,说此物稀罕至,至极。我就采,了回来。不过我怕别,别人不认得,误取了去,专门藏到我家石,石磨子后面的啊!”
“你的毒药?你为什么害死我男人?!”
“你,你别,别乱说,我,我的药,我不是害,害,我……”
“此毒纵使是蛇石毒,也未必就是张德贤采来的蛇石草所致;就算是他采来的蛇石草所致,也未必是张德贤下毒。这里面颇多蹊跷。胡夫人,你先别慌。你昨晚给胡猎户都吃了些什么?会否饮食有问题?”
“我,我?”棒槌女回忆了一下,“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啊。他昨天吃了道士你的药,就睡下了。半夜醒来,让我给倒杯水,我就起来倒水,结果壶是空的。我就出去看水缸,谁知道也是空的。都怪我,这两天乱糟糟,我连水都忘了打。都怪我……”棒槌女说着又哭起来。
“哎呀,你,你先别,别哭了,快说啊,后,后来呢?”
“我想得赶紧去给男人打水喝,我本来不敢夜里出门,尤其是你们说村口的桥有古怪,我哪里还敢去河里打水。可是我怕我男人不行了,我壮着胆子就去了。”
“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回来了啊,我烧了水,男人喝了水就继续睡了。啥事没有啊!可是今天早晨,我醒来之后,看到身旁,我男人,我男人就已经……啊啊啊老天啊……我平时骂你个短命的,都怪我这张烂嘴!”说着棒槌女开始扇自己耳光。众人赶紧上来劝住。
李祥福问张德贤:“你这蛇石草的事情,还跟谁提过?”
张德贤略一停顿,神色有些紧张,说话更加口吃:“没,没,没,没……人。”
英嫂凑上前问:“你这么紧张?是不是珍珠妹子?你不是每次采了珍贵药材,都去和她显摆吗?”
“不,不不,不是!我没……”
无尘一直在一旁皱眉思索,倚靠在床头木柜上,却被突出来一截铆钉扎了一下。这一扎,他倒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棒槌女:“你说他吃了我的药,是指白天那次,还是李珍珠拿过来那次?”
棒槌女听言,止了哭,“什么?什么李珍珠那次?”
李祥福冲上来:“你说珍珠怎么了?”
“昨夜李姑娘来找贫道,以其最为隐秘的秘密,交换了一颗注有灵力的丹药,并且说是要来救治胡猎户的。不知道她昨夜可曾来过?”
“什么?”李祥福和张德贤异口同声。
“珍,珍珠妹妹,为,为什么自己不,不吃药,给,给胡大哥吃?他们……?”张德贤一脸难以置信,也一脸恼怒。
棒槌女:“什么?珍珠救我男人?没有啊,她没……难道是我去打水的时候?可是我男人……是不是她害死了我男人?是不是?她来下毒了是不是?”
无尘:“胡夫人你冷静些。李珍珠若是盼着胡猎户死,只要等着他邪灵侵体即可,又何必讲出最隐秘的秘密来救他,多此一举?她是要救你夫家的。胡猎户的死,另有缘故。”
“最隐秘的秘密……?”李祥福眼神有些闪烁,最后还是坚定地望向无尘,“她……真的……?”
“不错。”
李祥福的脸立刻痛苦地扭曲起来,双手捂脸倚在门框上。突然,他闪电般一个激灵:“以我妹妹的性子,她报了恩,恐怕……不好!”说完,李祥福立刻疯了一般往家跑去。
李家后院,粗壮的大柳树下,一方石桌。桌上放着一只陶制的砂锅,砂锅里面是小米粥。旁边一碗一匙,显然是已经用过粥留下的。
李祥福看到小米粥,愣了一愣,眼泪瞬间充盈了眼眶。他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冲进屋去。屋子不是正房,白天也没多少阳光。李珍珠闭目躺在阴暗的床上,隔着帷幔,只看到一只胳膊搭在外面,动脉处鲜血直流,染红了帷幔下端。
李祥福冲到床边,却不敢掀开帷幔看一眼,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无尘等人随后赶来:“外面的粥还是热的,可见是刚刚发生的事,赶紧救人,还来得及!”
无尘赶忙推开李祥福,扯下一条帷幔包住李珍珠的手。张德贤赶忙取了止血的草药,手却一直抖,不知道该把草药往哪里放。无尘一把夺过来,镇定地给李珍珠包扎,又从怀中取出一颗丹丸,塞到李珍珠嘴里。
半日,李珍珠悠悠醒转,睁眼见村民都围在屋里,李祥福坐在床边望着自己。李珍珠索性闭上眼睛,别过头去。
无尘:“李姑娘的确不是给胡猎户下毒的凶手。不仅没有作案动机,连作案手法……如果是她下毒,那她完全可以留下一些蛇石毒自己用,可是她寻短见是割腕的。”
“什么?你说胡猎户……?”李珍珠挣扎着要起身。
无尘:“不错,胡猎户中了蛇石毒,今早已经身亡。”
“什么?!天啊……为什么好人总是不得好报!胡大哥……”李珍珠险些又要晕过去,张德贤心疼地扶住她。“蛇石草……张德贤,这不是你……?”
“对,是,是我,我采的,可我没,没害过人啊!”
李珍珠:“等一等,蛇石草……我似乎跟谁提起过,是……”
英嫂抱着孩子站在门口,此时神色愈发凝重,悄没声地向院外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