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教堂里的“双面人”
平安夜。
北方的天气依然寒冷。
向老妈告假后,便拉上勒景一起去市区教堂。见到至晓,我装着若无其事,甚至还算友善地打了个招呼,他好象也没想到我会这么给面子,若有所思地将手插到了兜里,唇边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从教堂后门进去,发现里面陈设倒十分简单,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苏木像。至晓把我们安顿在前排的位置上。落座后才发现坐在里面的人人手一册《圣经》,十字架、蜡烛摆放在一旁。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倒是显得很突兀,勒景看样也没见过这阵势,终于让他的嘴有了片刻的安宁,但小豆眼仍不时地在左右逡巡。
大概十一点多,至晓被人叫了过去,他嘱咐我们一会儿跟着旁人做就可以了,我思忖着他在这里会扮演怎样的角色,如果他有意成为宗教界人士,我想这会是本世纪最大的玩笑。正想着,仪式开始了,一个面容慈善的牧师和几个随从从后面手持十字架走到前面的讲坛上,开始向教众讲述耶苏的诞生,一段宣讲后。我看见至晓走到了牧师左侧的钢琴旁,一些穿白色衣裙的儿童走了进来,在正中的台子上站好,琴音奏响,只是简单的纯音和声,能分辩出反复在唱着“哈里路亚,哈里路亚”。穿着白色衣衫的孩子们,有着明澈的眼神,干净的声音,一切都让人觉得圣洁的不可亵渎。当领唱的孩子燃起蜡烛时,底下的教众们互相传递着点燃了蜡烛,当全部蜡烛燃起的时候,顶灯灭了,只有烛光闪动,黑暗中的烛光给人的感觉很特别,祥和而慈悲,在这样一个冬日里抚慰着人们的心灵。
我从不知道至晓的钢琴弹的这么好,对于我们这代孩子而言,钢琴仍是一种奢侈品,物以稀为贵,能弹几首钢琴曲的学生总会得到旁人的羡慕。邝林老师说文学、音乐、美术都是共通的,无法打动人的作品是空洞的,只有灌溉心灵才会获得审美情趣。我一直坚信只有拥有开放、宽厚、纯净心灵的人才会有力量让大家屏息聆听,感受到此刻的美丽安详。至晓做到了,烛光映衬着他的脸,黑色的头发遮掩了他的眼睛,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喜欢看他投入其中的样子,那一刻他撕掉了伪装,自然地宣泄着一个真实的自己。
配合牧师的宣讲,一位代表教众的女士上台感谢主赐予大家力量,大约是12点的时候,全体教徒站起来,一起共颂阿门,并齐声吟唱颂扬耶苏的赞美诗,临坐的老人给了我们一份名为《平安夜》的歌词:
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
照着圣母,照着圣婴,多少慈祥,多少天真
静享天赐安眠,静享天赐安眠
…….
平安夜,圣善夜,神子爱光皎洁
救赎宏恩的黎明来到,圣容发出来荣光普照
耶稣我主降生,耶稣我主降生
曲调并不是很难,而且总有小段的反复,我和勒景混水摸鱼也学到了八成。虽然初次了解西方的宗教,但亲历这一幕,还是另人倍感新鲜和愉悦的。牧师为大家分发了圣饼,勒景大概饿了,我看他象猪八戒偷吃人参果似的囫囵咽了下去,如果不是在教堂,我想我又要拿他开心了!仪式完后,勒景显然没多大耐性,看到了拥挤在门道里的一个老同学,说是一会就回来找我,谁知后来干脆不见踪影。
人群散后,至晓回来穿外套,大概是弹的时间太长,他有点疲惫。
“原来你会弹钢琴,瞒了我们这么久,不过弹的真好!”我由衷地说。
“是圣诞礼物,回赠你的圣诞礼物”他低头穿着外套,淡然地说了一句。
“原来如此,虽然收到的人多了点,但我觉得这个礼物不错。知道你不需要,所以不向你说谢谢!”
“你不是故意记仇不说吧?。”至晓抬起头,脸上带着玩味的微笑。
“我还没那么小心眼。”我抗议着看着他。
“那倒没发现。”
“信不信由你,但依你平日的作风,你可不是个慷慨的人?!”
“你也没那么好打发!”至晓指控我。
“既然知道,那我的另一份礼物呢?!”
“还在惦记?!”
“因为不容易忘记。”
“还真够贪的,你干脆改名叫葛朗台吧?!”
“我只是要回属于我的东西,该守住的总不能轻易放弃。”
“向主忏悔后,我就给你。”说着至晓把我拉到了十字架前。
“就知道不容易。”
“我忏悔,我相信了一个人,并认为他还算有点天良。我忏悔,在善良遭遇邪恶时,我还依然保守了我的美德。万能的主啊,有时教人为善并无过错,但善良也要用对地方。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我愿意继续分享我的善良,所以我代我身边的这个人向你忏悔,请你宽恕他的罪恶。”我瞎拜一通,至晓在旁边无奈地看着我滑稽的表演,听着我奇怪的说辞。
“忏悔时要双手交握,闭上眼睛,否则你的善良估计是白费了。”至晓边演示,边讽刺我。
“就这样在心里默念十分钟,然后再把眼睛睁开。”反正看他能玩什么花样,装装怪也没什么的,我故作虔诚地照至晓的话去做。
十分钟对于我这么缺乏耐心的人简直象一个世纪那样久远,在无声的静默中,有人拨弄了白色的琴键,那不是教堂的赞美诗,而是流传于我们年轻时代的传说。那个有点沉默的歌手老狼,不善言谈,却能把一首首歌诠释的意味十足,双鱼座的叶蓓与他在歌里细细诉说,珠联璧合。那样深重的一种情感,悲伤而纯真。这首作品名字叫《青春无悔》,此时此刻我不想睁开眼睛,只想用我内心最纯洁的情感去感受那美妙的琴音,我想上帝如果真于世间万物同在,也会在天堂里聆听,因为那曲调是这么动听,象流淌的河流,在心中跳跃回转。后来至晓随着音乐唱了起来,虽然不是原音重现,但音色依然干净真挚:
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
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
最亲爱的你象是梦中的风景
说梦醒后你会去我相信
……
“谢谢你,至晓。“我在心里轻轻的对他说。
“廖莎,你可以睁开眼睛了,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圣诞礼物,你要记住我的慷慨!”一曲终了,他的声音从钢琴的琴键下滑出
“至晓,我能不能看你的眼睛?”我睁开眼,但没转身,随口蹦出这句话。房间里霎时变的安静,至晓没有回应,没等他说不,我已然转过身,那是一对清澈的瞳仁,第一次发现至晓的眼睛是那种很纯粹的黑,我曾观察过很多人的眼睛,有关东方人的眼睛是黑色的说法,其实并不确实,大多数人的眼睛都是灰黑色,有的甚至还掺点褐色。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的母亲告诉我眼睛清澈的人,会比较善良。我对此深信不疑,我想至晓是善良的,他一点也不怪,生活中的人们总是轻易相信他人的蜚短流长,却时常忘记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
“没敲门就进,你违规了。”至晓低头弹了几个音符。
“我是个善意的创入者,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我走过去按住琴键。
“知道吗?向日葵是不能转头致意的,它们必须始终朝着一个方向独自生长,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生命永续。”至晓的眼睛黯淡了下来,灯光拉长了他的影子。
“可你不是向日葵,我也不是,至晓,你需要的是一扇让阳光照射进来的窗户。”我反驳他。
“我从来不拒绝温暖的召唤”至晓对我的论断极不赞同。
“是吗?我觉得你就象含-羞—草,当接触到别人手指时,就会把叶片缩起来。”我拿至晓开玩笑,故意在说含羞草三个字时拖长了声音,然后在琴键上胡乱敲着。
“那是形容女性的,更何况我还没有尝过害羞的滋味。”因为那巨难听的音符,他无奈地扒拉掉我破坏性的手。
“看,不会缩回去的。”他拉起我的手抬高了让我看,叫我相信这个用词是多么的没道理。
“看样向日葵也是可以与人握手交流的!另外向日葵会朝哪个方向生长呢?当然是太阳的方向,在金色的彼岸他们总能重逢。自以为是的家伙,你这个年龄可不适合老气横秋!”我开始放肆地嘲笑他,至晓气馁地放开我的手,尴尬就在这一刻落入了我的眼里,但我准备放他一码,于是我拿着手表在他面前晃了晃,示意他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