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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生死两茫茫(二)

若今天就这样死去了,许多年以后是否仍有人会记得,记得曾经有一个梦想做吟游诗人的少年来过这世间,记得这少年在南风酒楼托腮听戏的小小身影,记得这少年在南港镇的大街小巷中回响过的欢声笑语。当真切感受到死亡即将降临,却无力抵抗,你是否会坦然接受,弥留之际是否仍有些微眷恋,此时乔诺是坦然接受的,但却并非出于本心,而是受了孔闲蚀心咒的蛊惑,他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若生活的每一个瞬间都能被定格,那在这锦绣河山之中还没有留下他足够多的映像,他还有老爹,还有哈特老师,还有阿瑞儿,还有索菲娅老师,还有妮娜,还有那么多陌生人可以去认识,还有满山盛开的忍冬花,还有烟波浩渺的贝泽湖,世界如此丰富多彩,哪里能没有眷恋。

身体与灵魂的拉扯,没有痛楚,只有对绝望的心悸,慢慢的乔诺感觉身体变成了一道青烟,这青烟似乎只需一个呼吸带出的风便能把它扭曲吹散,躺在原地的仍是那个一拢白衣的少年,但他已无一丝血色,变成一具无半分生机的躯壳,很快乔诺的灵魂也萎靡的一分清明不剩,陷入沉睡,完全被黑气缠主导、缠绕、牵引奔向孔闲的幽魂塔,九九八十一个纯阳童子,只差最后一道灵魂便要吞噬完成,此时孔闲的脸上有了血色,除了大拇指外,整条右臂长出了宛若初生婴儿般吹弹可破的肌肤,这肌肤映衬地孔闲浑身散发的阴郁之气与那张阴鸷的脸更为可怖。

看着缓缓进入了幽魂塔的灵魂,孔闲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

“…哈哈..哈哈…,你紫云再厉害又能怎样,有幽魂塔之助,能奈我何”,话音未落,孔闲脸色突然一变,“不对,发生了什么,幽魂塔怎会突然变得狂暴不安?”,

此时孔闲头顶之上的幽魂塔在飞快旋转,似乎想把什么东西甩出去,孔闲不明所以,急急分出灵识进入幽魂塔空间,欲要一探究竟,灵识一进幽魂塔顿时吓得不轻,里面似乎陷入了一场大战,战场是在一片荒芜的戈壁之中,一个陷入沉睡的灵魂飘飘忽忽悬浮在一处沙丘上,不远处一个黑色巨龙影子与一个巨大的人形黑色骷髅在相互撕咬,这黑色骷髅孔闲是识得的,那便是幽魂塔的真灵,但那黑色巨龙是从哪冒出来的?难道是吞噬的这最后一个灵魂有什么古怪?此时孔闲来不及多想,只盼黑色骷髅能成为胜者,那可是他最大的本钱,只是哪能事事都如他的意,战斗中这骷髅显然不是巨龙的对手,只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黑色骷髅做臣服状,巨龙却视而不见,大口一张,将其整个吞噬,没了真灵的幽魂塔空间像是被石子击中的玻璃镜面,变成无数细细的碎片,慢慢消散,从此世间再无幽魂塔,没了幽魂塔空间,乔诺的灵魂与黑色巨龙及孔闲的灵识重新出现在溶洞之中,奇怪的是,随同出现的还有一段再普通不过的黑色枯木。

孔闲见此情状,哪里还敢再有片刻逗留,正欲收回灵识,逃之夭夭,黑色巨龙却不给他机会,只一个吐息,孔闲灵识顿时被定住,动弹不得,如果只是失掉灵识的话,性命可保,只是影响修为,慢慢仍可修炼回来,但是黑色巨龙显然不愿放过这个影响到他的人,一道龙吟直扑孔闲的灵识而去,虎啸与龙吟自远古以来便是极度强横的灵魂攻击之法,这龙吟不仅使孔闲的灵识灰飞烟灭,就连盘坐于地的孔闲本尊也未能幸免,孔闲双目圆睁,眼鼻口耳尽皆流出汩汩鲜血,整个人竟已经气绝身亡了,孔闲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已能逃过紫云法君的无尽追杀,最后却以这种滑稽的方式死去,但是事情真就这样发生了。

黑色巨龙一道龙吟之后,似乎也用尽了气力,化作一团深邃幽黑的雾气,竟融入了远处漂浮着的乔诺的灵魂之中,只是没有了孔闲蚀心咒的蛊惑后,乔诺的灵魂却也没有马上醒来重回肉身。

短暂的沉寂,被另方一动静打破,这动静的来源是与乔诺灵魂一道出现在溶洞之中,来自幽魂塔空间的那段普通枯木之上,只见其上竟然缓缓升起一道青烟,难道是那已化作虚无的幽魂塔仍留有什么秘密手段不成,其实不然,这青烟慢慢化成一个老者模样的虚影,虚影老者个头不高,略显消瘦,身着了一件灰色素面布衫,腰间系着一根墨黑色云纹束带,满头银丝长及腰下,只用细锻轻扎,花白的胡须顺垂到了胸前,无风自动,眼中似有看透世尘的深沉睿智,除了尖尖的耳朵有些异于常人,初看之下浑身散发着超凡脱俗仙风道骨之气,只是一开口,一身的仙气便泄个精光:

“哎呀,那破塔真灵可算是死了,害我在这枯木中老老实实呆了不知多少年了,心怕稍有动静便被一口给吞了,这都快憋死我了”,

埋怨完之后虚影老者转头看向沉睡中的乔诺灵魂,捋着胡须低头思索了一阵,而后说道:

“好奇怪的小子,魂魄中竟能蕴含一丝暗源之力,且能互为倚仗寄托,相依相生,奇妙非常呀,哼,那破塔不过残留了两分真灵,连普通人灵魂都要用蚀心咒蛊惑其主动献出,避免反噬,还妄想吞噬暗源之力,当真是自取灭亡,需知暗源之力是暗黑的本源,暗黑具有吞噬万物之能,只是不知为何进入到这少年的灵魂当中,虽只有一丝,可两者竟能相安无事,可得好好研究研究才行”,

虚影老者一直盯着乔诺在看,好像真的在研究什么一样,良久之后,似乎仍不得其解,缓缓摇头道:

“大千世界,造化之功,不甚明白,不甚明白,若不是还得感谢你干掉那破塔真灵,真想解剖了你细细研究一番,现在只得等你醒过来或可得知一二喽,只是不知这一觉你是否醒的过来”,说完正要返身重回枯木之中,却又突然停住,喃喃道:

“竟还有其他人的灵识在探查这里,我这残魂一缕还是不被人发现的好,还有沉睡中的这个灵魂小子此时怕是也受不得打扰,那便一道隐藏了吧,哎,做好人真是太累了”。

此刻在使用灵识探查溶洞状况的除了槐魁与青衣童子武寒木,哪里还有别人,槐魁的灵识深入洞穴,探到的情况大出他的所料,并非他们事先预计的孔闲吞噬了乔诺灵魂而留下暗源之力待他去取,而是乔诺确实变成一具躯壳躺在地上,但是孔闲也离奇身死,且死状可怖,暗源之力却不见任何踪影。武寒木再次施法探查,同样是这个结果,这对武寒木来说,多少有些气恼,一向高傲,自认可掌控一切的他这回却失算了,但又能怎样,暗源之力怕是早已经归入天地,追之不及了。

“就算没能得到暗源之力,没有这个意外之喜,咱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槐魁虽心有不甘,但仍自鸣得意的道。

“事已至此,多留无意,回去交了任务此事便算了了”,武寒木只留下一句话,身影早已消失在天际。

对灵魂陷入沉睡后发生的事情,乔诺是一无所知的,他只记得被孔闲抽走灵魂后,便开始做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走在一条被猩红花朵铺就的火照之路上,这路似乎永无止境,除了他自己,路上再无旁人,乔诺心想难道这就是黄泉之路了么,未免太过寂寞,不知在他之前的八十个童子到了何处,他想大叫,但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周遭无比寂静,乔诺拼命的往前走,但依旧见不到任何人影,火照之路的边上是一条宽广的河流,水流平缓,乔诺想游去河的对岸,因为他能感觉到对岸蓬勃的生机,但身体一沾水面,平缓的河流便立刻升起滔天巨浪,只能往前走,乔诺想这若是三途河便自当会有奈何桥,但是走了很远,仍未见到桥的踪影,很久很久后,乔诺走累了,他瘫倒在地上,算了,就此而终吧,就当这满眼之中盛开的彼岸之花是为我一人而盛开。

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迷迷糊糊、朦朦胧胧之间,乔诺好像看到了一道深邃的幽黑色雾气在慢慢靠近他,越来越近,乔诺以为那是黄泉的接引使者,此刻终于想起要来渡他轮回了,那黑色雾气近到身前,围着乔诺上下转了一圈,而后飞到河边,乔诺心想这接引使者好生奇怪,难道还要饮上一壶三途水再上路不成。乔诺转头一看,不对,只见那黑色雾气一阵翻腾,一瞬间竟变成了一座小小的青色石桥,石桥不断变大,变长,只一小会竟然通到了河的对岸,乔诺大喜,之前的萎靡之气一扫而空,哪里还去想这接引使者使的是什么手段,石桥来路是否可靠,径自跑了上去,刚过桥的正中,乔诺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那条寂静的火照之路,奇怪事情发生了,只见此时那路上竟然浩浩荡荡的出现了无数的身影,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幽魂累累各色人物好不热闹,乔诺心里充满了疑惑,但是出于对生向往,他再不管其他,一路奔向对岸。

“一年有余,还不醒过来就再也忍不住要将你解剖了”,地上的枯木中莫名发出一声感慨,然后再不做声。

乔诺缓缓睁开双眼,虽然溶洞中光线不强,但仍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待慢慢看清洞中情形,顿时吓得连退数步,这洞中竟然密密麻麻布了百十具白骨,更让他感到可怖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是透明的,乔诺惊惧异常,足足一刻钟后,情绪稍有安定,再一扫视溶洞,此时一柄金色短剑出现在他视线内,乔诺记起这短剑属于一个叫李四宝的胖小子,这才回想到这地方就是孔闲吞噬他们灵魂的洞穴,但是更多疑问出现在心头:

“过了那黄泉之桥不就是轮回重生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这透明的身躯便是我的灵魂么?这些白骨便是那八十一个童子么?我的肉身是否也与其他童子一样变成了森森白骨?”

乔诺满腹疑惑,蹲坐到了地上,抱头沉思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另一道虚影坐到了他的身侧,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小子,别郁闷了,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你得如实回答我”,

“一边去,我自己还满肚子问题呐,找谁问去呀”,乔诺正想着心事,忽听到有人问话,于是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对,哪里来的声音?转脸看到是一个白头发白胡子尖耳朵的老头虚影,轻轻袅袅坐在一侧的石板上,乔诺顿时吓得跳将起来,战战兢兢道:

“…你…是...人是鬼,何以在此”,

虚影听到乔诺的回话,也是一怔,随即竟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小子,有个性,你够胆,敢这么跟我说话”,虚影显然没有在意乔诺的无理,笑过之后竟还认真回答起乔诺的问题来:“我么,与你现在一样,既非人,也非鬼,一只比你活的长一点的精灵孤魂而已,你可以叫我望云仙人”,

乔诺刚开始确实惊惧,毕竟这溶洞中还躺着好几十具骸骨,这突然冒出一个人影,哪能不怕,现在发现这虚影并非十分恐怖,而且是个自来熟,还主动介绍了自己,便也安下心来,只是听他说自己现在是一道孤魂,乔诺又开始沮丧起来,低低的说道:

“我是…孤…魂么,岂不就是死而无所归处了,唉,我命休矣,可怜我这小小十三岁少年,还有大好世界不曾见识,却有如此悲惨境遇,当真是人间悲剧”,乔诺眸中凶光一露,咬牙道:“可恶的孔闲,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哈哈,小小年纪,说话酸腐之气却不轻,你说的孔闲若是活到今日,怕是也会觉得你这少年可恶,只是他早已身死,但不是死在紫云的剑下,却是因你而死”,望云仙人白了乔诺一眼,伸手对着溶洞正中指了指,

“什么,孔闲竟然死了,而且是因我而死的,我怎么不知道”,乔诺心里觉得奇怪,而后顺着望云仙人所指的方向看去,“溶洞正中呈坐姿的那具骷髅就是孔闲?”,

“不是孔闲还能有谁,你真不知发生了何事?”,望云仙人疑惑的看着乔诺,

“当然不知,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乔诺着急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望云仙人耐心也挺好,于是一个花白胡子的古老残魂与一个十三岁的新进幽魂在累累白骨中间讲起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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