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罗刹暗屠,佐相府。
黄昏,夕阳已悄悄隐匿,只剩余晖染红了晚霞。
佐相府此时却是早早点起灯火,照的相府内外通明如白昼。人声车声交替喧嚣,似是凛凛夜风将不知名的喜讯带来,吹过人群炸散而开。
相府门前,四名门侍左右分站,目不转睛一动不动的守卫着。门阶上,子书六欲与一小童静静等候着即将到来的宾客们。小童本是安吏司薄令使,对满朝臣子乃至各方名士皆有知悉。是故修罗王遣其相助子书六欲。两人身旁,有一张三尺长的书案,上有红笺与笔墨。书案后面便是几名家丁。
新相掌权,朝中臣子与国都名士之流怎能不来道贺。便是不为交结又岂能不予薄面。
“嗒嗒嗒嗒。”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身骑骏马满面精光的男子领着数名家丁仆仆而来。
“这是御兵卫李星海将军。”小童望着男子轻声对子书六欲说道。
骑马男子行至距离相府大门三丈处乃从马上跃下,将手中缰绳交于身后家丁,徒步朝着子书六欲走了过来。
“恭喜佐相大人。”未上台阶,已是满面喜庆向着子书六欲拱手道贺。与此同时,两名家丁抬着一箱贺礼从李将军身后走上台阶。子书六欲身旁的小童忙将抬着贺礼的家丁引向身旁书案。一名年长家丁坐在书案前提笔将贺礼记在红笺之上。
子书六欲亦是忙下了台阶迎接李将军。“李将军客气了,一切权凭王上与诸位大人抬爱罢了。”
“欸,佐相大人风姿俊逸,揽器怀中。能得王上垂青执掌修罗界军政大权自是天意使然。”李将军仍是满面笑意地恭维着。
“李将军谬赞了!府中酒宴俱备,将军快快入内安歇吧。子书六欲稍后定当奉陪。”说罢,身边小童躬首摆臂将李将军引入府中。
看着李将军进入府中的身影,子书六欲无由一笑,心中暗忖道:“一介武吏竟有如此恭维之口舌。想来修罗国度军体之弊端未能免也。”
不多时,小童便从内府走了出来。望了望子书六欲细声说道:“相爷身份一人之下,其实大可不必在此迎接他们,去内府等候便好了。”
子书六欲笑了笑道:“王上开疆辟土数年,随之平定天下者岂在少数。我初入仕途便拥相位,纵然略有微名又怎能让诸位大人服气。我自降身份在门外相迎,不过是释放出未有侍权杨威之信号减少心有气愤者的敌意罢了。“
“哦。”小童若有所懂的点了点头。
二人言语方毕,又见两辆轿子从左右分别行来。与李将军同样,两行人在相府门前三四丈处便下了轿子步行。其中一人珠光宝气,满身富贵,手上墨玉扳指折射月光甚是耀眼。另一人神气内敛。沉稳至极。
“左边这个是黄金生,他是修罗国度药材大贾,家中财产富可敌国,据说王上征战之军费,黄金生亦是出资不少。右边这位是长史贺长龄。此人一身正气,在朝中威望极高。”小童附在子书六欲身旁轻声说到。
黄金生与贺长龄在相府门前照面互礼,然后齐齐向子书六欲走了过来。子书六欲匆匆下了台阶将两人迎入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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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初升,人潮纷至。
“这是太尉戴九玄....”
“这是员外钱万尘....”
“这是刺枭营军长元宏正....”
小童将来客的身份一一告知子书六欲。不消几刻便已露出疲态,额头微有汗迹,嘴唇也显干裂。子书六欲却是丝毫不怠,无不神采奕奕地迎接着每位来宾。
如这般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便再也难见来宾。子书六欲静候片刻便欲返身内府招待客人。
值此时,一阵轻微脚步声随夜风潜入子书六欲耳中,子书六欲随即止住前行,立在原地。与其他宾客一行人嘈杂的脚步声不同,这脚步极其轻微,若非子书六欲耳力过人,断也不能发现踪迹。
小童看着刚转身欲走又立在原地的子书六欲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到:“相爷,您怎么了?”
“有客人来了。”子书六欲转过身说到。
听闻此言,小童朝着远处左右望去。果然,一条清秀身影自夜幕中走出朝着佐相府姗姗而来。距离尚远,小童看不清来者面貌,遂蹙起眉头仔细凝视。
但见来人年约二十五六。一席暗紫锦衣虽是制作简单却也难掩质地华贵。步履缓慢却身姿挺拔,给人一种无由的颓废之感。尤其那星眸朗目中的点点黯然。好似轻云闭月般楚楚忧伤。
小童顿然醒悟,忙向子书六欲说到:“这是归命侯钟神秀。他本是朝岳部落酋长之子。。。。”
话未讲完,子书六欲早已迎上前去。
“幸会了,侯爷。”子书六欲抢先开口道。
钟神秀止住脚步,先是拱手道贺道:“恭喜佐相大人.”随后,从袖中掏出一物又道:“在下生性疏散未尝准备贺礼,唯有信手拈来珍藏多年画作一幅相赠,还愿佐相大人喜欢。”
子书六欲接过画卷顺手打开。画上风骤雨急,数枝子规花被这风雨摧折,片片残红零落在泥土中。半空之中无数彩蝶不畏风雨层层护住一朵花枝,而花朵之上,一只体态稍小却缤纷最甚的蝴蝶在这庇护下安详展翅。凤,雨,花,蝶无一不精妙绝伦,栩栩如生。花卷右下题有《蝶梦阑珊》四字以及金皓颜字样之印章。
子书六欲合上花卷赞叹道:“好一副《蝶梦阑珊》,据传此画作乃金皓颜晚年思亲所画,亦是其绝笔之作,堪称无价之宝。归命侯如此割爱,子书六欲唯恐受之不起呀!”
钟神秀道:“画作再珍,我终究不解丹青之意,稀世珍宝于我如废纸一张,若珍品不得良人品鉴岂不可惜!尝闻佐相大人能文善弈,相必定能解意此物。”
子书六欲微微一笑道:“即是如此,那侯爷心意子书六欲却之不恭了。此处露重,侯爷且随我同入内府,让我一尽地主之谊聊表谢意罢。”
“佐相大人言重了!”
二人言毕,同向府内走去。方上门阶,又闻急促脚步声传来。钟神秀止步道:“既然还有宾客,那佐相大人不必侍陪了。”
子书六欲道:“那侯爷先请入内,子书六欲稍后便来。”
“请了。”
待钟神秀进入府中,一条人影从远处跑了过来。望着飞奔而至的身影,子书六欲身旁的小童露出了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右手反复抓挠额头,嘴里重复嘟囔着“这是。。这是。。”却始终没有下文。
未等小童想到,来人便飞奔到了门前。来人身形娇小,面庞极其清秀。一身华贵衣物穿得却有些不太合体。他未理会子书六欲二人径直往府内跑去。小童赶忙将其制止。
“诶,诶,你干嘛呢?”小童问到。
那人见去路被阻忙辩解道:“我是来给佐相大人祝贺的。”
小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伸手一指子书六欲道:“这位就是佐相大人。”
那人打量了子书六欲一番忽然开口道:“你就是子书六欲啊,恭喜恭喜啦。”
子书六欲微微笑道:“谢谢公子美意,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我。。我。。我叫朱英。”说着灵目一转,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与子书六欲道:“这是我家传的玉佩,佐相大人笑纳啊。”说完也不容子书六欲推却直接塞入子书六欲手中然后继续向内府奔去。
小童又要阻拦却被子书六欲伸手制止。
朱英跑了两步突然折返回来,贼兮兮地问向子书六欲道:“那个,不知楚靖楚大人来了没有。”
子书六欲仍是微笑道:“楚大人三刻钟前便已来到。”
“哦。”朱英哦了一声又向内府奔去。
“朱英!这名字听都没听过。”小童仍是摸不着头脑。
子书六欲带着深意地笑了笑道:“这是个有趣的客人。也好,但愿他能为这次无聊的应酬添上几分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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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青田村后山。
昨日已经变成了历史,树林也早已恢复了往昔的平静。鸟儿重新站在枝头愉快的鸣叫,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俞不凡的身上,脸上。
俞不凡缓缓睁开了双眼,映入双目的刺眼阳光却让他又匆匆将眼闭上。
刹那间,俞不凡惊慌失措的从地上坐了起来,下意识的朝后猛挪了一段距离。双手使劲抱住一颗大树,眼眸中流露出十分恐惧的神情。偎依着大树不安的颤抖着。
“你醒了。”
不带任何感情的话没有丝毫温度。俞不凡听不出其中的意思惶恐地回答:“你,你想怎样!”
金甲之人淡淡道:“我不会伤害你,你不必紧张。”
上下打量自身,并未发觉任何异样,元天纵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金甲之人又道:“你失血过多昏厥过去,我已灌输真气护住你的脉络,现在你应该已经无事了。”
俞不凡从地上站了起来。望着从未将视线移到自己身上的金色身影,俞不凡心中如同被千万小虫爬过,甚是不自在。片刻间的无措之后,终究还是开了口。
俞不凡怯怯地说到:“我,我可以走么?”
对方没有回应。
俞不凡慌忙转身,急欲远离这个地方。
“多谢你!”
“啊?”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道谢,俞不凡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俞不凡道:“谢,谢我什么?”
金甲之人缓缓将目光移了过来,略带感激地道:“若无你的血液补充,我现在应是还在冰魄中尘封。”
俞不凡憨憨一笑,摸了摸头。心里暗想“你以为是我想帮你的么!”不过嘴上却是道:“额,这个,这个不,不必客气了呵呵”
金甲之人道:“若是以后遇到麻烦,大可再来此处找我。但,相遇之事不足为外人提起。”
俞不凡收敛笑意,郑重地说到:“额,这个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
“嗯,那再会了。”
话说完,俞不凡不再停留转身向村子的方向跑去。
不知是初遇异事的惊奇,还是昨夜惊魂后的余悸。俞不凡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路上,俞不凡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微妙的变化。
自己的步伐不知何时变得十分轻盈,只轻轻一跃,便有数尺远的距离。精力,体力十分充沛。
俞不凡心中诧异,却又享受着这份变化。
时已日上三竿。俞不凡担心小伙伴们见不到他而四处寻找,便加紧往村内草堂跑去。
青田村贫困异常。随着时间的推移,外界战况已然平定。偶有误入村子的人向村子透漏了外界的消息。村内老人不愿年轻的一代再自囚于此。遂每隔数载便组织一批年轻人去外面的世界发展。
草堂便是稍有学问的村长,为帮助即将离开村内的少年而选,教授简单文字与数算的地方。
俞不凡来到草堂,只见大家都在焦急的等待他。
看到俞不凡的身影,众人眼中都流露出欣喜的神情。
王铁牛首先开口问道:“喂,你去哪里了?家里后山都找不到你。”眼睛往俞不凡身上一扫,看到俞不凡衣衫甚是凌乱,上面土迹斑斑。接着又道:“诶,你身上怎么这么多土。你跑土堆里打滚去了?”
俞不凡有些慌乱地回到:“额,这个,今天早上我看到一只猴子在偷吃我昨天摘得果子,便想追上去教训教训它,谁知道没追上,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俞不凡胡乱编了个借口搪塞着。
“呦,猴子还偷你东西呢?你们不是亲戚么!”
俞不凡身子瘦弱,王铁牛经常取笑他说他瘦的跟山里的猴子似的。而此时,王铁牛说这话时故意大睁着诧异的眼神。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呸,你才跟猴子是亲戚呢。”俞不凡啐骂了一口。
“咳咳。”
随着两声轻咳之声,村长从草堂内走了出来。
村长看了看俞不凡道:“来了就好,都赶紧去坐好。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要快些开始今天的课程了。”
听到村长发话,众人慌忙跑到草堂坐好。俞不凡方一坐下身边童伴便将一张宣纸塞入他的手中。
俞不凡打开观视,只见纸上画着一名少年,少年昂首叉腰周围人群簇拥甚是威风凛凛。
“这么快就画好啦!”看到画作,俞不凡脸上露出爽朗笑意。
“嗯。跟你像不像。”
“像,太像了。”俞不凡不住地称赞。“啧啧,没想到我这么威风。”说罢又兀自憨憨傻笑。
“咳,咳。”二人一番交谈村长尽数看在眼内,随之轻咳两声,两人慌忙收敛坐好。
。。。。。。
整个上午,村长的讲述俞不凡一句也没听进去。心中所想全是昨晚发生的一切。
恍恍惚惚熬到课程结束。村长离开后,大家也相继离去。
路上,俞不凡与王铁牛相伴回家。
离草堂一里之遥,有一麻面老者正在门口低头扫地。在俞不凡从他身边经过时那老者突然扭头直勾勾地盯着俞不凡。.
这一举动,却把俞不凡吓得不轻。
俞不凡似是十分畏惧这名面相丑陋的老者,竟变得有些口吃“麻,麻叔,你怎么了?”
凝视片刻,老者将头转回,背对着两人在胸前用手指划出一道异样微光,刹那间便消散。
俞不凡两人不得其解,便继续往家中走去。
“麻叔今天好吓人啊!”俞不凡说到。
“他平常也挺吓人呀。”
“我看麻叔很像是坏人?”
“你凭什么说人家是坏人?”
“我猜的。”
王铁牛停下了脚步,略带斥责的口气道:“嘿,村长说过麻叔来村里快二十年了,那时你我都没出生呢。从我们记事起麻叔就很少与村里人打交道,村长都不知道麻叔的来历,你凭什么说人家是坏人。”
“感觉就是感觉嘛,哪需要为什么!”
“那我还感觉你是个坏人呢。”
“你才是坏人。”
“嘿嘿,我就是坏人。”
王铁牛的脸上忽然挂起了奸笑。着实把元俞不凡吓了一跳。
俞不凡道:“你..你干嘛。我跟你说着玩呢!”
俞不凡看着邪笑的王铁牛好像真的害怕了。
“嘿嘿,昨天晚上你跑得挺快嘛。现在你跑不掉了吧,快点叫老大。”
王铁牛紧紧抓着俞不凡的双手将它背在元天纵的后背强迫道。
俞不凡面对这种表情的王铁牛很是不自在,一时显得很不耐烦。
“哎呀,别闹了。”
俞不凡双手一用力,不仅挣脱了王铁牛的束缚还弄了王铁牛一个大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两人同时一怔。
王铁牛笑了笑道:“呦,一晚上不见力气变大了啊。”
说罢捋了捋袖子摆出要跟俞不凡大打一场的架势。
俞不凡也陷在诧异中,却见王铁牛已经挥动着拳头朝自己走了过来。急忙用手推阻。
这一推,直把王铁牛往后推了好几步远,王铁牛一下摔倒在地上。
这下俞不凡变得开心非常。
“呦呵。”
王铁牛从地上站起来又冲向俞不凡。
王铁牛又被推倒在地上!
王铁牛急道:“我还不信了!”
眼见王铁牛没有占到便宜,俞不凡大是痛快道:“嘿嘿,昨天打架是我肚子疼,要不然哪轮得到你作威作福一整天啊。好了,现在你打不过我了,以后就认我当老大吧哈哈。”
王铁牛被这挑衅的话语激怒,咧着嘴又不顾一切的冲向俞不凡。却又一次无奈的被推倒在地。
王铁牛气的捶胸顿足。
俞不凡笑的前仰后俯。
王铁牛一次又一次的冲向俞不凡,仍是一次又一次的以失败告终。直到所有力气都用尽,王铁牛灰头土脸的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俞不凡带着戏谑的笑意道:“嘿嘿,我说的没错吧。来来,赶紧认我当老大。”
王铁牛神情满是愤怒却又无可奈何。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丢向远方。
“今天我没吃饱饭,所以现在我没力气。等明天我吃饱了咱们再打一场。”
俞不凡更开心了,朝王铁牛做了个鬼脸调戏道:“你羞不羞啊,找个借口还得抄袭本少爷。哎呀呀,看来本少爷注定是当老大的命了!”说完还故作伤悲地摇了摇头。
王铁牛脸都被气青了!
“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怎么不答应?本少爷有啥好怕的?不过明天早上我们要在草堂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一架。让大家做见证,赢了的就是老大了啊。”
“好,就这么说定了。”
王铁牛说完怒气冲冲的回家去了。
“慢点走啊,小心摔着!”
“用不着你管,哼,哎呀!”
“哈哈哈哈哈。”俞不凡笑得肚子疼,趴在地上使劲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