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里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从面包店里走出来的时候,车水马龙的喧闹随即涌入了她的神经,弥乱的霓虹灯彩异斑斓的绚丽着街道,也弥乱了苏里的眼睛,让苏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直到口袋里手机传来的震动才让她回过神,慌忙地掏出了手机,看了来电显示后不由得会心一笑,按下了接听键。
“喂——芽辛。”
“苏里,我已经到海边了,你下班了没?”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夹杂着沉重的风声,那风声仿佛在用尽全力拍打着手机,让说话人的声音反而显得弱不可闻。
苏里微皱起眉头,在尽力听清对方的声音,“我没下班怎么接你电话!你到多久了?我从这里过去可能还要20分钟左右!”
“哈?”对方的声音不由得加大,却始终该不过呼啸的风声,“还要20分钟!?你要死啊!让我大冬天吹着海风等你30分钟!!”
“谁让你没事约在海边啊!!”苏里边说着电话边走到公交车站看有没有公交车开来。
宽大干净的沥青马路上,车辆地在闪烁着车灯下来来往往,偶尔有几辆私家车不顾禁止鸣笛的规定,在马路上肆意鸣笛。商场的音乐声,路人的谈笑声,汽车公交的刹车带出的摩擦声,夹杂融合,最后便与那灯红酒绿一同渗入了这个城市的灵魂。
“那还不是你去A城之后天天给我打电话说你想念这里的海边。”
“我哪有!说想的人是你吧!猪!”
“滚你的!赶紧给我滚过来!不然你死定了!”
对方在下完最后一张通牒之后,不顾苏里再说什么,直接挂断。
苏里暗暗叹了口气,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下意识地看向由深蓝转黑的天空,只有一轮白月,再无其他,空旷寂寥得如此的B城和A城那里漫天繁星的夜空截然不同。
苏里不禁想起半年前高考完之后,芽辛不顾所有人的劝说,毅然选择回乡复读,而晏路也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声不吭地出国留学,之后苏里也自作主张选择了一个也是离家万里的城市去读了大学。
自此之后,晏路和芽辛消失在苏里的世界,只有偶尔寄来的明信片还在和她维系着这八年的友谊。
可是,苏里常常会感谢上苍,让她在曾经一片空白的童年里遇上了晏路和芽辛。
感谢上苍,让她再过去一次一次恐惧孤单里都还有这样两个人陪在她身边,直至如今。
年少不知轻狂的他们,但愿他们都还是他们,即使物是,人却无非。
就在苏里站在公交车站等车时,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停在了她面前,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自家车,车前坐的窗户已然落下,出现了她母亲一脸阴郁的脸。
“上车。”苏母一言简单明了,却是不可致予反抗的语气。
苏里微微一愣,然后回过神看向车后公交车来的方向,许久才轻言开口:“妈,我和芽辛约好了,能不能……”
“苏里!”苏母硬生生地打断了苏里的话,“因为你的原因,我们已经拖延了一个星期回去,你外公的状况难道你不知道吗!难道芽辛比你外公还重要吗?”
“……”
——许多事情,往往都是无法预料到的,即使预料到,也常常无法改变,或许这便是生为人的一种可悲不可哀吧。
苏里和苏裕坐在后坐,苏父安安静静地开着车,而苏母则是依旧沉默地看着窗外,眼神晦暗不明。车里的暖气开得恰当好处,与外面的冰天寒地截然不同,可是苏里的心里却随着倒退得越来越快的景色随之渐凉。
她将脸贴在了冰冷的车窗上,感受到了一股渗入神经的冰冷,就像是窗外夜晚的高速公路,是同样的寂静甚至凄凉。
她给芽辛发去道歉的短信久久没有回信,那条短信仿佛石沉大海,可她却没有勇气拿起手机拨过去。
她害怕听到那海风声,莫名的害怕。
可是,明明半小时前她们还那么大大咧咧地互相调侃。
寂静温暖的车内,苏里始终抵抗不住铺天盖地袭来的困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高速公路上两旁的路灯泛着惨淡着的萎黄,随着轿车来了又去,忽明忽暗地划过苏里的梦境。
在梦里,她梦见了小学五年级放学的黄昏,梦见了那时穿着小碎花裙子的小芽辛和一脸干净书生气质的小晏路,梦见了高中时冬天里教学楼顶的夕阳西下,梦见了高考完之后歌天嚎地的日子……
可是,这是在梦里的苏里不知道的事,她身边的手机微微震动过后而又归于平静。坐在另一边的苏裕看到后拿起手机翻开,然后想叫醒苏里却被前座的苏母示意拦下,苏母拿过手机看完短信后便一言不发地把短信删了,而后便无声关机。
10个小时的车程,将苏里一家从B城带到了另外一个城市。
苏里或许永远也忘不了,她到的时候,天上正飘着蒙蒙的雪,万物都被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放佛一幅画卷不小心被泼上了白色的水彩。水泥路上结一层一层畸形怪状的冰,是被压裂后又覆盖结成的杰作。
放着暖炉的屋子里,温暖的充斥着煤炭的熏味,让人着实感到暖心。
可是,暖炉后的棕色木棺材却是让人感到零下的寂冷钻心的凉。
苏里的外公死了,一生吸烟所致的肺癌。
苏里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看向自己的母亲跪倒在那棺材前痛哭,只能看到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此刻显得如此孤零瘦弱。而半头银发的外婆半偻着身躯站在母亲的后面不曾一言半语。
苏里看不到此时外婆的表情,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从外婆身上散发出的一种阴郁的悲愤,仿佛掺杂着某些不知名的情绪。
而苏父和苏裕站在苏里的身边,他们三人在一起,无人落泪。
苏里始终无法哭出来,只是因为苏里对于这个印象中完全只有一个挂名的外公没有血缘以外多余的情感。
那天晚上,除夕夜——
是苏里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见漫天繁星的闪烁下,一束束烟花冲向那清新泛着轻鹅毛般雪花的夜空,随着沉闷如雷响般的爆炸声,绽开一朵朵色彩各异的花朵,与繁星一起闪烁之后,便悄然落下。
这是从小在城市里的苏里不曾见过的场景。
那天深夜,苏里便又不小心做梦,梦见了许久未见的晏路和芽辛,一同看着这繁星下得烟火。
然而梦未结束,苏里便被从屋外传来的争吵声打醒了意识。
苏里并没有起床,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屋里的黑,渐渐有了轮廓。她听不清屋外争吵的内容,但是她知道,那争吵声一个是她母亲,一个是她外婆。
她还知道,那个屋外,摆着她还未下葬的外公。
但是她不会知道的是,从那个晚上起,她的人生,便开始走向一条她不曾预想过的彼岸,她甚至没有任何权利拒绝。
外公死后,按照村里规定,要先放在家里做法祭拜三天,而后才抬至山上下葬。
那三天里,也是苏里过的第一个阴郁沉闷的新年,没有红灯笼,没有鞭炮,没有红包,没有闹腾,甚至,没有笑容。
是的,没有笑容。
自除夕那晚开始,苏母再未笑过,只是一直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一切,狭小的眼睛里透着满布着血丝,以往总是要细心妆颜的她如今也是带着一丝丝颓废的气息,原本柔顺的长卷发仿佛日久未梳而皱乱得像与人撕扯过一般。
女人最痛恨的皱纹,也在那几天,放肆地爬上了苏母的眼角。
苏里很心痛,为了自己的母亲。
她曾试图安慰过苏母,可是苏母却总是当苏里在自己身边坐下时立刻起身离开。当苏里想挽住苏母的手臂时,苏母毫不遮掩地甩开苏里的手,然后瞪着着苏里的充满血丝的眼里,多了一份让苏里无法承受的恨意。
苏里很恐慌,为了自己,她总觉得自己仿佛要失去了什么。
直至外公下葬前一个晚上,苏裕在庭院看到了发呆不知站了多久的苏里,然后叫了声她的名字。
苏里回过头愣愣地看着苏裕,那个小自己两岁的弟弟,却从来不会喊她一声姐姐的弟弟。
“外面冷,你最好还是不要出来,感冒了就不好了。”苏里笑着吸了吸冻红的鼻子。
“你知道妈为什么这三天一直那样对你吗?”苏裕的声音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全然没有情感的语气。
苏里的眼眸随着苏裕的话,渐渐黯淡下去。
原来那些疏远的冷淡不是她的幻觉,不是她的想太多,而是大家都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的淡漠,真真切切地对她的不屑一顾。
“为什么……”苏里仿佛在向苏裕寻求答案,又仿佛在喃喃自语一般。
“因为是你,让她没能赶回来见到外公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