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四的清晨,天才刚刚放亮,剃刀黄就被黑狗汹汹的叫声惊醒了。他摇了摇还有些迷糊的头,极不情愿地睁开了惺忪的眼睛。当他打开房门,一股星星点点的黎明汹涌着扑了进来,他不由得闭了一会儿眼睛。
当他再次睁大眼时,他的眼睛适应了还有些迷蒙的光明,他看到刘志林夹着拐杖,折了身子站在屋外。看着刘志林篷乱而又肮脏的头发,他以为他是又来等他理发了。想着昨天下午自己确实是因为疲倦,外加也想陪陪老伴,顺带着炖好那一锅肥肠、肺片汤而打发走了他,剃刀黄感到了一种歉意,他对刘志林说道:走吧,到店里去,我马上给你理。
可那刘志林却牛唇不对马嘴地说道:跳楼了,闹热;死人了,热闹。然后转过身去,一跛一拐地走了。
剃刀黄被他近乎疯癫的话语弄得丈二和尚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呆头呆脑了一会儿,不过,他的心里马上就涌出一种不祥之感来。孙子昨天下午到他的店里来拿了钱,昨晚又是一夜未归,是不是……
这时,早起的人已经三三两两地从他家门前走过,他们招呼道:剃刀黄,不看看热闹去?昨晚,学校外边一个女孩跳楼死了。
剃刀黄心里格登了一下。前面说过,剃刀黄本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主儿,但是此时,他心里的不祥之感还是驱使着他拉下了房门,他似乎是身不由己地随了众人,向河对面的学校走去,那条大黑狗在后面紧紧地跟随着他。
当剃刀黄来到出事地点,那儿早已经聚集起了一大簇黑压压的人群。警察已经拉起了一圈警戒线,但好奇心却促使着看热闹的人们不断向前涌去,他们压缩得那圈警戒线有些神色慌乱。被挤在外面的人一边尽量的踮高脚跟,伸长脖子,一边相互之间打听着。
从人们的议论中,剃刀黄很快就听到了两个不同的版本。两个版本都说跳楼的那个女孩就是他二女婿所在学校的一位学生,而且都说是从六楼跳下的。但不同点是,一个版本说那女孩是赤身裸体地跳下来的,两个男孩把她背到镇医院后,她已经死了,是一个医生看她不雅观,就让其中的一个男孩脱下衣服,为她穿上了。另一个版本则说,女孩是穿着衣服跳下的,当那个两个男孩把她背到医院时,她并没有死,随后,是死在120的救护车上的。
但两个版本所说的结果是一样的,那就是,是镇医院的医生一边拨打了110,一边拨打了120。出事前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几个男孩都已经被带到了派出所,另外,一个成人男子已经跑了。听到这些议论后,剃刀黄的心更凉了。他无心再听下去,赶紧离开人群,走过了那道老桥,又顺着人流来到了派出所。
在派出所的铁门外,也已经圈围了一群黑压压的人。他们也在相互打听着,议论着。派出所的那道大铁门紧紧地关闭着,显得阴森森的。剃刀黄无心再探听下去,他料想着昨晚未归的孙子一定出了事,便和黑狗一起走回了家。
剃刀黄的预感一点没错,此时,他的孙子就被关在了派出所里。想着这个孙子,剃刀黄的心里感到了一种锥心般的疼痛,昨夜那杯白酒在他心里所引起的烧灼感,又火辣辣地从胸腔一直窜到了他的肚腹,还穿透着他的五脏六腑。好在这条黑狗很知事儿,它静静地伏在剃刀黄跟前,用它忧郁的眼睛默默分担着他心里的痛,使他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了。
他觉得现在去想着或打听孙子是否犯事都没有意义,如果他真犯事了,那就是咎由自取。犯事就得担责,杀人就得偿命,这些道理他懂。想当年,由于自己的一个粗心,一刀子剃下,把人家长在鬓发丛中的一粒豌豆大小的肉瘤给剃掉了,当时就弄出一个血流满面来,自己还不是不但没收那剃头的钱,而且还一边赔礼道歉,一边主动承担了别人的医疗费用?
另一方面,他又在心里暗自嗟叹起来。比起自己当年,现在条件好了,衣食无忧了,可这些孩子却反而不知道怎么过日子了,成天游手好闲,瞎荡鬼混。前些天,一个顾客还给他讲了一个笑话。说一个女孩,还在读初三,书还没读毕业,人却住进了医院里,生下了一个还没怀足月的女婴来。她的父母从打工地匆匆赶回,妈妈感到羞耻无比,只能以泪洗面。爸爸感到非常愤怒,想惩罚那个恶魔,至少也要让他承担经济上的责任。可当他怒不可遏地追问女儿那女婴是谁的种时,女儿却翻着一个二白眼,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怎么知道?都已经四五个人了呢。羞得她妈妈涨红了脸,气得她爸爸煞白了脸,被打掉的牙齿也只能和血吞了。
剃刀黄听了却没有笑,他不觉得这是一个笑话,反而感到自己的心沉甸甸的。因为这样的事,哪年不听说几起?就拿自己这个孙子来说吧,书不想读,事不想做,只知道糟蹋钱,还招惹出这么大一件事来。家里有饭他不吃,有酒他不喝,却偏偏跑到那出租屋里去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喝什么酒,唱什么歌,还在半夜三更里,把人家一个女孩子逼得跳了楼,把自己卷入到了一场命案之中。
黑狗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裤腿,把它乖巧的头伏在了剃刀黄的脚面上。剃刀黄的心里涌出了一份感激,他俯下身子拍了拍它的头,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耳朵。他的心里升起一份柔情,一份愧意。他觉得是钱害了自己的这个孙子,也是自己害了自己的这个孙子。还有自己的那个小儿子黄杰,他不禁有些愤恨起他来了。
他的小儿子就是前面所提到的那个“小剃刀黄”,可他却并没像他的老爹一样,凭一把剃刀、剪刀过活一辈子。在他十几岁的时候,他辍学从艺,跟随剃刀黄一起理发。凭着自己的心灵手巧,不但得到了老爹的真传绝传,学得了一手好手艺,而且,还总能与时俱进,隔三差五地跑CD,下ZQ学回城里人那些吹拉盘烫、焗油漂染等各式剃刀黄从未听说过的新艺。店开大了,钱挣多了,名头也响了,却也像那牛二毛一样,嫌起这活儿累了,来钱慢了,开得好好的店不经营,却跟着他二姐黄菊去搞起了什么房地产来。
你好好地倒腾什么房地产也就罢了,人还没混出个名万儿,却把婚给离了,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要了。后来,再讨了一个妖精一样的女人,成天就知道画眉描眼,粉腮染甲。都快三十出头的人了,却打扮得四分像鸟,三分像兽,另外三分才像人。当黄杰第一次把她带回家来,剃刀黄就对她充满了厌恶。不看别的,只要看一眼她的嘴唇,就比那猴子的屁股还红,这哪是人的嘴巴呀?
当然,剃刀黄最看不惯她的,还是她对这个孙子的态度。自从生下他来,她就没闻也没管过。孙子刚一落地,她却不让他吃奶,反叫了自己的老伴自己抱了去喂奶粉,说什么怕把她的奶给吃松垮了,以后会下垂,不好看。这女人的奶本就是给孩子吃的,哪是用来看的?孙子才刚满四十天,她就借口怕时间久了,黄杰会在外面耐不住寂寞,找了别的女人,然后就一溜烟似的跑了,把孩子扔给了他和老伴。听说前些年,她卷走了黄杰的一大笔钱,跟另一个男人跑了。跑了倒好!剃刀黄愤愤地想着,眼不见才心不烦呢。
——只是想想这个孙子,他也曾是个苦人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