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剃刀黄倍感后悔和失落的是,正是女儿、女婿的这次房地产开发,使得他原来的那个庞大的家,变成了现在的这个孤单的家。更重要的是,还失去了以前的那份幽静和安宁。
街道修起来了,进出方便了,修成后的楼房更宽敞气派了,也大大地增值了。可是从黄苹开始,儿女们却一个个都把房子卖了,去县城买房了,去市城买房了,小儿子黄杰还去省城买房了。一年四季里,都难见到他们一面了,就连过年过节,也总是锣齐了,鼓却不齐了,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过一次真正的团聚了。他不得不无奈地承认,以前的那个家,散了。现在就只剩下他和老伴,孤独地守着自己的一间底层楼房,和一些素不相识的人家同住了一楼,与那些素无往来的人家做起了邻居。
特别是现在这家邻居,真让他感到心烦。那是一对六十岁左右的老夫妻,儿子买下了这间街房,便让他们来到这街面上居住。他们荒了自己家里的田地,在河边要了些地来种着,带了一对双胞胎的孙子。他们的儿子、媳妇也长年在外,三年两载也难见到回来一次。
这对双胞胎孙子现在已经四五岁了,人长得倒是可爱,但却很不安分,成天不是相互之间打得哭哭闹闹,就是两人联伙捣出一些鬼蛋来。前些日子,两兄弟在家玩耍,就把自己反锁在了一间房里。外面的人怎么也打不开那房门来,急得那老两口子团团转,一边高声叫骂,一边只得找了人来,先是撬锁,不行,最后只得打了墙壁,取下门来。别人都以为他们俩闯下如此大祸,会吓得不得了,可是当门打开,他们两个却在那床上嘻哈打闹。幸亏那天他们的爷爷心里舒畅,毁坏了一道门也没发火,只是高声地骂了一句:你两个****的崽崽!
还有一天,两个孙子在街面上玩耍,一个好事者逗他们:你们爷爷呢?兄弟俩答道:在家睡觉。那位好事者接着逗他们道:回去告诉你们那烧火佬爷爷,就说你们不是他的孙子,你们都是他的幺儿。
那两个活宝孙子就乐乐癫癫地跑了回去,叫醒了爷爷,说:爷爷,他们说我们是你的幺儿。他爷爷马上就急大了脖子上的青筋,粗大着嗓门骂道:你两个****的傻宝!你们是爷爷的孙子。那双胞胎哥哥指着弟弟,问道:那,他呢?他爷爷叫道:他也是爷爷的孙子嘛。那双胞胎弟弟指了哥哥,再问道:那,他呢?他爷爷加大了声音叫道:他也是爷爷的孙孙。随后,兄弟俩又高兴地跑了出去,可他们一点不知道,他们刚才的这一出闹剧,却把整个的一条街都吵醒了。
说起这老两口吧,还真是一对冤家聚了头。两个都是那火把性子,一点就着;两个都个性强势,脾气粗暴,嗓门粗大。为了一点家庭琐碎,更为了他们的这对孙子,一天不吵上两架,那日子似乎就没法过了。就在昨天,对面那家餐馆装修,那装修用的两个铁架,一个倒放着,另一个却直立在它上面。那爷爷带着孙子俩在街面上玩耍,一个没注意,那两个孙子就攀爬上了直立着的那个铁架。铁架倒下,把兄弟俩摔了下来,一个鼻子流了血,一个手臂破了皮。那爷爷先是大呼小叫着骂孙子,当他老伴出来,问是怎么回事,他便又骂起了她来,说她只知道自己呆在家中,不把孙子招呼到自己身边看着。他老伴感到委曲,也高声叫骂起他来,于是一场对骂就这样开始了。而且每次吵起来,他们都会像这样,总要吵个没完没休,直到另一个人嗓子哑了,喊叫不出声来了,才能罢了干休,全然不顾了别人的感受。
不过,最让剃刀黄难以忍受的,还是街对面开着的那家餐馆。平日里生意并不见好,那老板便买来了一个大音箱,两个麦克风,以免费K歌来招引顾客。可到了那逢年过节,总会有那么一些挣了点钱回来的人,在那里面请吃请喝。光请吃请喝也倒罢了,每天晚上的十点过了,他们还猜起拳行起令来,非得要喝得上吐下泻。这般闹腾到凌晨时分,他们还觉不过瘾,不尽兴,当人们好不容易合上眼睛,他们还把那音箱开到最大音量,拿了那麦克风,如杀猪宰牛一般,鬼哭狼嚎起来,活生生地把那些刚入睡的人,或者是已经睡熟的人,从那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不过,这人嘛,也真是个怪物。在渐渐地习惯了这些吵闹和喧嚣以后,剃刀黄和温玉秀一样,他们再也受不了以前的那种清静了。有那么几天,那家邻居不吵不闹了,他们便感到这街道百无了聊奈,没有了生气,他们感到自己的家,也变得空荡荡的了。
晚上在床上辗转着,剃刀黄感到他的也心空落得慌。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以前的那个家,那间低矮的草房子来,他竟然眼含了泪意,深切地怀念起它来了。想当初,在师父师母过世之后,自己最大、最迫切的愿望就是要早日拆了它,要把它变成一座高大的楼房。现在自己就躺在楼房里,却反而感到还是那间草房温馨。确实,在那间草屋里度过的日子虽然艰辛,但是,它确实是充满着家的温馨,家的味道。可是,当初自己住在里面时,为什么就感受不到呢?为什么老是感到不满足呢?这样思来想去,剃刀黄渐渐明白过来,这人心吧,就一个不知足做怪。老不知足,则易生贪心,身比象小,心却比蛇大。这到底是不是人的悲剧之根他不知道,但他明白,蛇如果非要吞象,那是必然会自酿悲剧的。想到这里,剃刀黄竟然不寒而栗了一下。
正在这时,他听到老伴温玉秀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他知道她又做起了噩梦,赶紧拉亮了灯,摇醒了她。温玉秀人虽然醒来,眼睛里却流露着惊恐,那个梦魇像一条条细丝,还紧紧地缠缚着她。直到她双手抓紧了剃刀黄,才喃喃地说出话来:老头子,我梦见姨爹姨妈了。我梦着我正在坟前给他们烧纸,可他们却从那坟中走了出来。他们抱着我痛哭,他们哭我孤苦得可怜,说我辛苦一生,老了还不如无儿无女的他们。说完,他们就要拉了我去他们的坟墓里,说是要好好地陪着我。
剃刀黄听了,自觉无言解劝,只是为她紧了紧被子,拉灭了灯,说道:别胡思乱想了,睡吧。可老伴叹了口气,仍喃喃说道:我想姨爹姨妈了,我想那间草房子了,我觉得睡在那里,心才安些……剃刀黄没再说什么,不过,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从明天起,他要挂刀不开店了。
第二天,剃刀黄关了店门,在家陪伴起老伴来。早饭过后,那家邻居回来了,人还没进家门,老两口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吵闹开了。不过,剃刀黄感到他们不再让他生厌,反倒在自己的心里,对他们充满了一种亲切感。后来见到他们的那两个孙子,他也会上去逗玩几句:你们两个,哪个是爷爷的幺儿,哪个是爷爷的孙子?那两个孩子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十分认真地答道:爷爷说,我们都是爷爷孙子,只有我爸才是爷爷的幺儿。剃刀黄听了,笑了笑,摸了摸他们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