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正:“你素昔将那幅画宝贝得紧,如今怎么大喇喇的挂在外头,还只派了个小和尚在院中守着?”
鉴真不答反道:“师兄可是看了那画上题字。”
西正:“看是看了,中规中矩罢,但要想配咱祖师爷的古画嘛……”
鉴真:“如何?”
西正:“你倒是舍得。”
鉴真合掌诵一句佛语,道:“若非那七字上联,祖师爷的画恐就保不住了。”
西正:“哦?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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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一座偏僻院子。
戚梓七挑灯夜书,奋笔疾书的【书】。
桃儿披了外裳,备好宵夜,正端进书房里去。
梨儿打着呵欠,掌灯在屋外候着,不想却恰巧遇逢凌鹫深夜晚归。
凌鹫近几日伤势见好,已能自如施展轻功,遂打算到外头巡视一番。
凌鹫此番入天玺的主要任务,乃突击抽查琉璃宫制下的几家商号账目。此乃师父密令,乃公事。而他月前潜入将军府寻物,却是替自家先生办私事。
因先生交代过不可声张,是以凌鹫谁也没告诉。他只对随行的亲信说,他要去京城一趟,需先行。
按本来计划,凌鹫提前择选出几家商号,并暗中标记;而以少荆、离苑为首的一行人,则担负起查账事宜,再根据沿途标记,一家一家仔细核验过来。
如此运作,凌鹫便可尽早抵达将军府,找寻先生所托之物。
况且若凌鹫先自找着东西,则即刻原路折返,与众人汇合后,直接打道回琉璃宫;若东西难找,则少荆、离苑等人来京城同他汇合。
岂料半路却杀出个师弟樊鹊!
凌鹫因重伤未愈,在此地已耽误了许多时日,也不晓得少荆、离苑一行进京了没有。他下午独自外出,便是到四处转转,若其他人已入京城,定会留下暗号。
奈何一路南行至京郊,皆未能有所发现。
凌鹫伫足山巅一株古松冠顶,远眺天边西下斜阳,劲风飒飒,衣袂翻飞。犹记得自己只抽取了六间商号,按理说,以少荆和离苑的本事,不该如此没效率。
思来想去,却无头绪。待到凌鹫返回城内,已快过酉时。他抬头望看天色,心道:小东西怕是早就离开琰王府了罢。
戚梓七午后去了琰王府,本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不知为何,凌鹫却越想越觉得窒闷,于是干脆撇开那磨人思绪,寻了家酒楼进去落座。
怎料这一坐,竟就坐到了现在。
嗅出凌鹫身上有酒气,梨儿忍不住皱了皱眉。
“凌公子,潇洒完了?”
凌鹫尚不在意梨儿话中带刺,兀自看了眼书房里,道:“怎的这么晚了还不睡?”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小姐给凌公子留了彩云轩的点心。统共买了两份,一份送去琰王府,一份给你。”说着,梨儿往偏厅内指了指。
凌鹫随她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偏厅桌上多了方淡绿色的竹板篮子。此乃彩云轩特制的外带简易食盒,虽不精致,但胜在轻便好用。
梨儿又道:“小姐好心好意想着凌公子,谁知赶到家时,凌公子你却不在。真真是辜负了一盒美味点心!害得我跟桃儿都没得沾光。”
凌鹫微微一怔,道:“不如,现在吃罢。”
梨儿不屑道:“眼下都要安寝了,还吃什么吃!”
实则也怪不得梨儿恼火,就在两个时辰前……
戚、梨二人赶在晚膳时分回到将军府。戚梓七一进自家小院,就闻见了饭菜香。她喜滋滋地跑去敲书房的门,打算喊凌鹫出来用膳,不想却无人应答。
桃儿拿着刚洗净的碗筷,探出头来,道:“小姐,凌公子出门了。”
戚梓七别过头看向桃儿,奇道:“去哪儿了?”
桃儿:“奴婢不知。凌公子并未交代,只说让咱们晚膳不用等他。”
戚梓七“哦”了声,继而走到饭厅坐定。
桃儿盛好汤,递给戚梓七。
怎料戚梓七却没接那汤碗,反倒猛拍一掌桌面,愤愤道:“怎么一个个的都是这样!老娘成日里给人点头哈腰装孙子,没一刻舒坦。哼,老娘不干了!就这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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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皓月当空,梨儿终是憋不住,满脸愠色道:“我真替咱们家小姐不值!小姐一向艰难,别看她总一副欢天喜地的快意模样,其实小姐最要强、最要面子。”
梨儿没来由的一番话,教凌鹫有些摸不准意思。半响,道:“可是琰王府此行不大顺利?”
梨儿冷哼一声:“多谢凌公子关心。小姐今日在外头遭了嫌弃,总以为回府了就能将琐事通通抛诸脑后,谁知凌公子你却不在!”
“我……”凌鹫一时语塞,却不知要接什么话下去。
梨儿见他如此,更加证实了自己先前的推断。“午膳时候那般闹过,任谁都觉得是凌公子你故意蔽着小姐,甩脸子给她瞧!”
梨儿越讲越心伤。只因她十分明白:在琰王府时,倘不是突然冒出【阎王爷】的师父,她家小姐此番肯定白去。那【阎王爷】当真冷酷无情,对待她家小姐,居然无一丝怜香惜玉。
凌鹫不置一词。他深夜而归,果真是在赌气么?他在气什么?是气小东西不该去琰王府,亦或是旁的什么……
这时桃儿刚巧从书房内退出来,见梨儿气势汹汹还欲再讲,当即合上门,压低声儿,道:“行了行了,别吼了!还怕小姐不够烦么?”
“我!”梨儿瞪了桃儿一眼,随即直指凌鹫,轻斥道:“还不都怨他!”
桃儿握住梨儿紧绷的腕子,将其横着的手臂硬压回她身侧,道:“快走罢,回屋睡觉!”说完,拽了自家孪生小妹就往寝室方向去。
凌鹫静静立在原地,面上惯有的邪气与嚣张,在听完梨儿一席话后,仿佛消减了不少。他透过半敞的窗棂,望着两排书架间席地而坐的戚梓七,顿时莫名有些心疼起来。
许是醉酒微醺,他想了半天也理不清现下一切究竟是何缘故?想不通,便一直这样静默原地想着。待他回过神来,书架间奋笔疾书的小东西已然趴在案上困去了。
凌鹫悄然推开房门,绕至案旁。他先是将散落的几张【西游】手稿摞好,再者将趴着的人儿打横抱了起来。戚梓七似乎睡得很沉,只略抖了抖密长的睫毛,并未有要转醒的意思。
凌鹫将戚梓七抱去主卧躺好,正欲起身离去,岂料床上的人儿忽然就张开了眼睛。
戚梓七睡眼惺忪,朦胧间找回些焦距,待看清是凌鹫坐于她床沿边上时,不觉愣了愣。半响才道:“阿鹫?你回来了。”
凌鹫:“是。小东西,你睡着了。”
戚梓七倏地记起白天的事,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凌鹫微微一怔,不由泛起丝苦笑,柔声道:“傻瓜。”
戚梓七瞧不出那是苦笑,只翻了个白眼,道:“彼此彼此。”
恍然之间,凌鹫竟觉得此前所有的无端心思均可笑至极。他与他的小东西,如眼下这般稀松平常的说说话,不就很好么?他何故要自寻烦恼,去钻那根本连是什么都弄不清楚的牛角尖。
凌鹫释然道:“我不过出去一趟,你也晓得我们江湖中人,总有些事情要办。”
戚梓七:“哦。”
又过了半响。
凌鹫:“小东西。”
戚梓七:“嗯?”
凌鹫:“世上的事,我全可以替你做。只要你跟我说。”
一番话任谁听了都会感动得要死,戚梓七甚至还欲重重的点点头,并熊抱一下凌鹫。可她不能。
只因在戚梓七的思维定式里,她可以请人帮衬些无关痛痒的小忙,却不愿将事事都依托给旁人去做。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欠着谁!
有些人、有些情,皆无法用金钱随便打发。凌鹫对她的好,她无法全身心的回应。是以,她不能接受!
“阿鹫你真好。”说着,戚梓七将手从被底探出来,扯住凌鹫的广袖一角,确又无比笃定道,“但有些事,我想靠自己。”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斜撒进来,照得凌鹫的神情格外温柔。他此刻的面容,看似不再如平日里一般邪魅狷狂。
良久,低沉的男音叹息一声,随之传来掖被角的悉索响动。“好好睡罢。”
琰王府。
月没参横,北斗阑干。王府之内,是何人寐不安枕?
黑暗中,一双寒冰凤眸缓缓睁开。凤眸的主人自榻上稍稍撑起半个身子,以单手扶额几许,似乎是遇着梦魇了。
又做了同样的梦。
梦境中,仍是那双清澈好看的眸子,仍是那个清丽乖张的少女。那少女应是在笑,轻轻浅浅的笑……她与他四目相接,从她那双明亮的眼珠里,竟能视清他的样貌倒影。而那倒影的神韵,竟是……错愕?
可,为何会错愕?
然而就在皇甫清琰想一探究竟之际,梦中场景却陡然崩裂,一切戛然而止!
怪梦初醒,余韵尚存。那双诱人沉沦的清澈眸子依旧印在被梦魇者的脑海里,挥散不去。散不去的,还有那对瞳仁里,神色错愕的倒影。
皇甫清琰缓缓揉着太阳穴,料想乾坤朗朗二十余载,他确是段段不曾有过那副形容的。如许诡异情形,着实令其费解。兴许是近来多巧事,他与那戚梓七频频见面,因故得了印象罢……
翌日,画栋飞云金鼎轩,好座华美的京城第一酒楼!
转角包厢内,有一蒙面纱的女子正略倚着碧色阑干,听着大厅里传来的悠扬琴音发呆;其身侧侍立一名亦蒙着面纱的丫鬟,那丫鬟头戴青白配花,总是时不时地朝门外走道瞧上两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