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正笑意更浓,说坐就坐。却在转身落座之时,乍见桌案上摆的七八碟吃食,不免称怪:“都是你做的?”这话自然是对戚梓七说的。
戚梓七:“正是,老前辈不若尝尝味道如何?”
“行,尝尝。”
说着,西正便捏起一块双色豆酥往嘴里送。品完后,道:“嗯,酥脆可口、唇齿留香。”
见西正反应寻常,并未怀疑点心来历,梨儿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到实处。戚梓七则不以为意,只淡然擎笑。
西正尝过双色豆酥,又端起一盅橙灿灿的糖水,道:“这是个什么名儿?老头子怎的从未见过。清琰,你认得么?”
皇甫清琰漠然扫过一眼,道:“不知。”
戚梓七:“老前辈,这叫杨枝甘露。”
西正:“哟,此名不俗!小阿七,你这名儿起的倒好。”
“老前辈误会哩!小阿七可没那本事。杨枝甘露乃近年从苍戎国传来的吃食,我不过是照着样儿地做出来罢了。”
戚梓七特意闭口未提彩云轩。既然彩云轩来自苍戎,她这么说倒也算事实。
西正:“哦?苍戎么,老头子刚自那里归来,却从未见过此物。”
戚梓七:“老前辈乃世外高人,怎会在意民间的小饮小食,不清楚也是有的。”
若不入彩云轩,能知道此甜品才怪!杨枝甘露唯独彩云轩才有,旁的商家无人效仿得了。
不过令戚梓七费解的确有一事。她怀疑彩云轩的老板也同她一样是穿越过来的。否则,杨枝甘露是什么鬼?!
西正:“哪里哪里,是老头子落伍喽!”
戚梓七掩嘴偷笑:“老前辈这回可把王爷也给拖下水哩!”
西正:“诶!这小子成日里忙忙碌碌的,鲜少上街,简直比我这老头子还不如。”
皇甫清琰则沉着一张刀刻般的面容,丝毫不予理会身边一唱一和的两个人。
饮完杨枝甘露,西正又依次试吃了其他几样点心,无不赞誉“甚好甚好”。
戚梓七则频频谦虚“过奖过奖”。
西正将各式小点轮番尝了个遍,似才想起来近旁还有人在,如梦初醒般道:“清琰怎么不吃?这好歹是小阿七的一片心意。”
皇甫清琰恍若未闻,形容尤甚高冷。
须臾间,西正仿佛发觉了什么似的,竟蓦地眯了眯圆目。他缓缓提起骨节分明的左手,捋几把如戟的须髯,并饶有趣味的注视着自家徒弟,也不晓得是要瞅出个什么名堂来?
气氛一度变得非常尴尬,戚梓七不置可否。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当讲些话暖场。
“原来王爷不喜甜食,臣女明日再送些别的过来,以表臣女报恩的诚意可好?”
皇甫清琰:“不必。”
真不给面子!戚梓七暗啐。
西正:“小阿七,你要还的是什么恩?”
戚梓七:“救命之恩。”
西正:“一顿哪够!小阿七,你明日接着做了送来就是。”
皇甫清琰冷声道:“师父,此事非你所想。”
“老前辈……”戚梓七一脸无辜地望着西正高人,恰似一朵娇弱的小白花。
皇甫清琰微蹙了蹙眉:“戚梓七,你休再胡搅蛮缠。”
戚梓七:“臣女不敢!臣女没有!”
皇甫清琰冷然道:“先前你既说了是本王欠你的人情更大些,那么你欠本王的便就此抵消,不必再还。”
西正“咦”了一声,继而瞥了眼外头院墙边的那株大松树,看得树上的几人一个激灵。
戚梓七:“这怎么行?”
皇甫清琰:“如此,反倒是本王还欠着你的。”
听闻此言,戚梓七心下窃喜。嘿嘿,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戚梓七:“王爷,臣女就直说了罢!自长乐宫一夜,臣女便深深恋慕上您了。王爷欠臣女的,臣女不求王爷如何还,只求王爷允准臣女为您做一年的膳食,啊不,半年!只半年就好!望王爷成全。”半年时光,足以迷惑外头那些不待见她的人了。
皇甫清琰闻言一怔,蓦地看向戚梓七,见其眸子里蒙着层雾气,一张精致的小脸涨得粉红。
实则是戚梓七催动体内的碧凰丹心,把脖子以上的脉络刻意逼压郁结所至。然而看在旁人眼中,确是一副楚楚可怜、战战兢兢的委屈模样。
与此同时,松树上又是一阵骚动。
西正轻咳几声:“清琰,人家小阿七一个姑娘家,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你倒是吭一声啊!”
见皇甫清琰仍无反应,戚梓七又道:“臣女就送些亲手做的吃食来王府,除此之外,绝不行多余之事打扰到您。若王爷不愿相见,臣女躲着走便是,但求王爷能遂了臣女这一心愿!”
西正:“不就半年嘛!况且为师听这一遭,竟是你欠人小阿七的,比人欠你的多。正所谓,大丈夫有恩必……”
“罢了。”皇甫清琰骤然出声,截断了自家尊师的喋喋不休,随即拂袖而去。
戚梓七愣愣道:“老前辈,王爷可是答应了?”
西正望着疾步前行的银紫色背影,笑道:“如小阿七所愿。”
戚梓七兴奋的蹦跶至西正跟前,喜道:“多谢老前辈相助。”
岂料西正却冷不丁转了话锋:“你方才那番说辞,可是真的?”
戚梓七心头一紧,不由脱口道:“哪番?”
然而说完她就后悔了,她本该答【句句属实】的!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谁知西正也是奇怪,瞧了她半晌,最终却只是道:“算了,明日再说罢。小阿七,你还会做甚好吃的?”
戚梓七松了口气,道:“可多呢!不如明日午膳,就由我来负责,老前辈等着品鉴便是。”
西正:“甚好,那老头子就坐享其成喽!”
待到戚梓七主仆告辞离去,西正才端端立起来,掸了掸衣摆,看似有几分惬意。随后,他竟出其不意一个纵身飞登上树,寥寥数脚,就将藏匿其中的几人从松枝上踹了下来。
炎卫们被杀得措手不及,无不险险落地。站稳后,立时横成一排,齐齐行礼。“老,老爷子。”
别看众人面上恭谨,心里却委实不甘:凭甚老爷子对方才将军府来的女骗子那般和颜悦色,对他们几个却是这般态度。不公平啊!
西正负手而立,圆目犀利,一扫众人,道:“说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回府路上,戚梓七吩咐吴伯先往就近的街市绕个道。她需再购置个大号食盒,好装明日午膳。
街市热闹繁华,游人往来如潮。
见天色尚早,戚梓七也不着急回将军府,便携了梨儿四处逛逛。途经某铁器铺子,她猛然心间一动……
从铁器铺出来。
梨儿:“小姐,您为何要做两面大铁网呀?呃,还有那许多带把儿的铁棍子。”
戚梓七:“回去烧烤用。”
梨儿:“烧烤?在铁网上?”
戚梓七:“嗯。那些铁棍可固定成架子,架住锅;锅里摆上炭火,再把铁网置于锅上,就能烤东西吃了。”
乍听之下,梨儿虽想象不出是怎样的场景,但只要是戚梓七说的,她本能就觉得一定是极好的。
“小姐,这是天上的吃法么?”
戚梓七大言不惭道:“呵,是啊。”
梨儿甚是激动:“那奴婢定要见识见识!”
戚梓七:“到时候,你、我、桃儿还有阿鹫,咱们四人吃吃烧烤,喝喝小酒,斗斗地主,岂不美哉!”
梨儿接收到了没听过的新词汇:“斗什么?斗地主?”
戚梓七正在兴头上,也不解释,自顾自道:“对了,附近可有造纸作坊?”
梨儿摇摇头:“奴婢不知。”
戚梓七:“这样,咱们先去找间卖折扇的铺子打听打听。”
折扇之扇面,所用纸张均比较硬实,三层厚的硬度估计就能做扑克牌了。她只需去问问店家,做扇面的纸是从哪里购来的即可。
桂魄初生秋露微。是夜,普济寺。
玄明在一处长阶下值守,忽见前方院门外冒出三颗小光榔头。
弘德、弘毅、弘思奔到玄明跟前,齐声道:“玄明师叔好。”
玄明少年老成,一派严肃:“你们三个早课上没认真听么,怎的此刻还来?”
弘德急急澄清:“听了听了。”
弘毅:“咱们只想来碰碰运气,兴许师祖方丈已会完客了呢?”
弘思:“是呀是呀,咱们晚上不听师祖方丈讲禅,就睡不着觉。”
玄明叹口气:“今日不成。你们几个快些回去,别在这里聒噪。”
弘德、弘毅、弘思面面相觑,皆极不情愿,还欲再磨一磨,道:“师叔……”
玄明:“快走快走。亦或,你们是想罚抄【莲华经】?”
三人大惊,慌忙合掌行礼,直言告退。礼毕后,小和尚们逃也似地朝来时的院门方向冲去……
西正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普济寺方丈住处,足尖才将点地,便嗅到一股子似有若无的清香。此香甚是熟悉,该不会是!
他当即寻香看去,果见厅室正中央的墙面上,赫然挂着幅灵奇古画。画卷里的荷叶、荷花恍若活物,似动非动、迎风摇曳;茎下的池水波光粼粼,流来涌去。
唯一与从前不同之处,乃是荷花图上竟多出行小字来。
西正将那行字来回看了几遍,方掀起帘帐,步入内禅房。
见着闭目打坐的鉴真和尚,他笑眯眯道:“西有,近来可好?”
鉴真闻声,抬了眼皮:“等这许久,师兄总算舍得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