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后对众人道:“平身。”声音听来中气十足,当是身子骨硬朗。她由郭嬷嬷扶着穿过人群,行至席位,一路上不乏有人上前逢迎问候。
戚梓七悄悄侧移两步,猛拍神仙男一掌,道:“卿珩大哥,是我!”戚梓七趁机揩油,顿觉神仙男臂膀肌肉结实,手感极佳。嘻,赚到!
神仙男倏地扭过头来,用他那双似能洞悉万物的眼睛淡漠地看向戚梓七。待看清其人后,先是一愣,随即了然笑开,道:“小丫头,今儿个你女装打扮我倒头一回见。”
戚梓七如今已然能正视那天人一笑,见神仙男认出自己,不由大眼弯成一对儿月牙,嬉道:“如何,好看不?”是啊,她从前见神仙男时,均为白衣公子扮相。
却见神仙男嗤之以鼻,竟道了句:“臭美!”
戚梓七冷哼一声:“你就不会拣好听的说么?”
神仙男方将戚梓七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想起聊斋中梨儿所言,不由奇道:“你这一身行头……”如此靓丽装束,岂非太过招摇?
戚梓七叹了口气,直言不讳道:“哎!此事说来话长。我衣裳沾湿,现下穿戴全是由一名小太监硬塞给我的。”阿璠也真是,为何不给她找一套素雅些的衫子来。
神仙男嗔怪:“你奇遇倒多。”宫里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宫人,敢偷拿主子的东西给旁人。这小丫头还真敢收,简直不要命了!
“你以为我想啊!今晚本小姐有大事要办,可马虎不得。”戚梓七瞬间想起一事来,即道,“唉?对了,你是哪家公子?怎的从未见过你。”虽然原身生前总低垂着头不敢视人,但世家子弟里有此等谪仙般的人物,她不该连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罢。
神仙男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道:“我经年不在京中,又如何能被你瞧见。”
“那……”戚梓七本欲再问,却不经意瞥见前方东北角围着的几名华发贵妇,其中有个看样子像是戚老太君。她眼前一亮,随即对神仙男道,“咱们晚些再聊,我得去找我祖母。告辞!”说着,竟双手合十摆了摆,抬起脚来便走。
神仙男见戚梓七身着女装,却抱拳行礼,看得他惊为天人的脸庞上不禁浮起一抹浅笑。
此时,萧太后已由帝后侍奉落座。皇甫清璇也推脱掉几位大臣的寒暄,准备过去问安。皇甫珊则蹦跶至太后凤椅侧边,捏起拳来为萧太后捶肩。
皇甫珊孝顺道:“皇祖母,珊儿的力道可还行?”
萧太后舒心道:“好,好。”
恰逢皇甫清璇前来问安:“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福。”
“珩儿也来了。听说你今日去迎鉴真大师了?”萧太后一脸慈祥道。
皇甫清璇恭顺回道:“回禀皇祖母,正是。”
萧太后欣慰道:“你父皇政务繁忙,你能替他分忧,确实好样儿的!只是哀家听闻,那蟠龙来的大祭司似是去了普济寺找麻烦,可有此事?”
不等皇甫清璇答话,皇甫珊便抢先道:“确有此事!让珊儿来说罢。”
得到萧太后首肯,皇甫珊遂将大祭司前来求画一事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当然都只是表面,不包括戚梓七先前的揣测部分。
听罢,萧太后已有怒意,再联想起蟠龙君信中所书内容,更是怒上加怒,斥道:“混账!蟠龙欺人太甚!竟一面讨好西川,一面又出言威胁我朝借兵?他们怎敢这般嚣张?!”
太后动怒,旁人哪里还敢再谈笑。会场中的嘈杂声渐息,气氛顷刻间变得凝重起来。
张皇后慌忙替萧太后顺气,道:“母后,您别气坏了身子,万事都有皇上呢。”
萧太后正在气头上,仍不罢休:“皇上,那蟠龙君提出的无理索求竟这般难办么?”
天玺帝道:“母后,此事牵扯甚广。”言下之意为,此事三两句话解释不清楚,您老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皇甫珊见状,自告奋勇道:“皇祖母,珊儿替父皇说。”
天玺帝闻言,稀奇道:“哟,行啊,你到说来听听。”珊儿竟要替他对此事件作说明,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何曾懂得过这些?不论珊儿等下说得对与不对,暂且听听也无妨。
众人之前因萧太后的缘故,皆留心天家座席这边。此刻闻见皇甫珊如是说,简直不可置信。
皇甫珊得令,道:“皇祖母可是忘了,咱们天玺与其他几国是如何接壤的么?”
萧太后反手拍了拍皇甫珊上下动作的小拳,佯嗔道:“你当哀家老糊涂么?此事怎会忘记。”
四大国以东南西北,依次为天玺、蟠龙、西夏、苍戎。四国中央聚隔着蜀山,蜀山便是道天然屏障。
皇甫珊吐吐舌头,卖乖道:“皇祖母,珊儿哪是这个意思!”
萧太后慈蔼道:“小滑头,继续往下说。”她倒要看看,连天玺帝都一言难尽之事,是否真能被这小妮子给讲得明白。
皇甫珊点头称是,又换了边肩膀捶将起来,继而道:“四国当中隔着蜀山,故蟠龙只与天玺、西夏接壤。然则蟠龙与西夏间有西川拦路,遂只需防备我天玺一国。而我天玺却接壤蟠龙与苍戎两国,蟠龙在南,苍戎在北。若蟠龙年年来犯,他们是无后顾之忧,然我天玺却要担心南北夹击。倘若苍戎从北境趁虚而入,岂不……”
再说戚梓七这边。她离开神仙男后,径直朝前方东北角一众贵妇疾行而去。
戚梓七心系远处,却未在意途经之人。姜玥婷趁其不备,悄然伸出一脚。
姜玥婷眼尖,自戚梓七同皇甫珊步出竹林道起,她便盯上了戚梓七。她一面与身边几位闺秀闲话,一面关注着她所恨之人的动向。
令姜玥婷疑心的是,方才与戚梓七说话的男子是谁?看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出处。戚梓七怎会有这样好的福气,竟能与此等谪仙般的人物相熟?!
戚梓七骤然被人使绊,惊觉大事不好!由于方才走得太疾,她眼下竟整个人飞扑出去,等下定然要摔个狗吃屎。摔疼了缓缓便好,若擦坏了金缕海棠衣亦或碰折了一头的华胜,她还拿什么去还给阿璠?万一将来东窗事发被人追查起来,她和阿璠均吃不了兜着走。
戚梓七眼巴巴地向前跌去,心中叫苦连连。哪知突然出现一人,竟拦腰截住了她!
戚梓七被带转身子,仰面对上一双漆黑的寒眸,幽暗的眼底宛若深潭,仿佛能将她的心魄全数吸进去。此人容颜绝色,棱角分明,鼻梁直挺,薄唇微淡,透着凌厉的煞气,正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戚梓七不由惊呼出声:“夺命鬼!”怎么是他?!
“哦?原来你是这般称呼本王的。”声音低沉有磁性。
皇甫清琰方才驻足而立,与众人一样,听上席皇甫珊说话。他倒不是刻意,而是皇甫珊讲的刚巧是他们早前在议政殿讨论之事,便顺耳听了。岂料前头忽然扑来个面熟女子,正是当日在虎跳崖上的那位。
皇甫清琰想也不想就出手将戚梓七接住。奇了,以他往日脾性,必不会管这等闲事。唯一说得通的便是,自那日后,他曾派了炎二去打探过,此人的确是将军府大小姐无疑。他救她,应当只是为了戚朗大将军的缘故。
戚梓七不觉怔住,心跳得极快,仿佛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似的。夺命鬼不仅救了她,此刻还正揽着她!她本就对夺命鬼有些莫名悸动,可按眼下情形,又让她如何能泰然处之?
姜玥婷方才见到【英雄救美】一幕,气得死咬后槽牙。她强稳住心神,施施然过来行福礼,温婉道:“臣女见过王爷,王爷吉祥。”她光顾着关注这贱人了,怎的连清琰表哥在附近都未察觉。天杀的,清琰表哥竟揽着那贱人的腰!
姜玥婷此刻嫉妒极了戚梓七,她从来不曾与皇甫清琰这般亲近过。她也只敢在心里唤一声【清琰表哥】,更不敢在其面前以闺名自称。
皇甫清琰放开戚梓七,对姜玥婷道:“免礼。”他好似永远凝聚着一身清冽寒气,仿佛灵魂裹上厚重的雪装,不透一丝温润。
啥?!戚梓七这才反应过来。王爷?如此说来,这夺命鬼就是天玺皇三子、号称【战神】并【杀神】的双神王爷皇甫清琰喽!别问她为何这般笃定,只因全天玺众皇子中,只独独皇三子一人被封王。故能被唤作王爷的年轻辈中,也就只有皇甫清琰一人而已。
与此同时,天家座席前。
皇甫珊仍在滔滔不绝:“……更何况,我天玺江南一代富庶,若久经战乱,势必不成。蟠龙便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相要挟。”
“蟠龙真是狠毒!”萧太后猛拍跟前案头,震得茶盏叮叮作响。以至于,四下里比之方才更加寂静。
“不仅如此哩!”皇甫珊越说越来劲,“此番蟠龙提出借兵结盟之策,实则是其一箭双雕之计。”
此时,整个庆光殿会场内,就只回荡着她皇甫珊一人的清脆嗓音。
萧太后听得入神,急急问道:“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