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你真想好了?”阴沉、昏暗、还有挥之不去的潮气弥漫在小屋子里。
一支燃了一大截的蜡烛摇摇晃晃亮着火焰,被岁月剥落泥皮的墙上映出两道身影。一男、一女。
男的年轻,不过二十的样子,身材谈不上魁梧,但也算结实,一双眼睛在摇曳烛火下显得格外明亮。女的就有些老态龙钟了,脸上褶子一层又一层,咧嘴一笑的时候就瞧见一排露风的大黄牙,还有那稀稀疏疏的头发搭在渗人的脸上,在阴暗的小屋子里像是妖邪鬼怪。
年轻男子拖过一张靠椅,翘着二郎腿坐上去,道:“没想好我就不会来你这了,再说,你这也不是随便能来的地儿。”
老女人闻言,咧嘴笑了笑,躺椅随着她佝偻的身子晃了晃,一粒黑漆漆的瓜子儿丢进嘴中。
“你既然知道我这儿不能随便来,肯定也知道来这里的后果,不后悔?”
“不后悔。”男人的语气很坚定。
“是因为傻寡妇?”老女人皱了皱眉头。
男人点了点头:“傻寡妇这一年身子骨愈发不行了,去镇子里请了好几位郎中,都束手无策,我怕再不来你这儿,她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老女人闻言,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做有用吗?傻寡妇病的不是身子,是心!你就算去白梅山取到了木须灵,又能如何?她的心病,无药可治。”
“你本来天资非凡,若是当年应了那武院的招徕,你怎么还会是一个与黄天厚土打交道的山里人?”老女人语气中充满叹息。
男人笑了笑,道:“修行是个苦差事,我没那耐心,我就想在大山里陪着野猪野兔,挺好的。”
“你真想这样过一辈子?”老女人目光如炬。
男人瞥了她一眼,不回答,将腰上盘着的一根竹棍儿取出来,然后从葫芦里倒出一些晒干的草叶,就着烛火点燃,眯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
徐徐吐出,满脸陶醉。
这玩意儿,这个村子,这个镇子,甚至是这个世界,都没人知道叫啥,男人管他叫烟杆儿,这是他牢牢记住那个灯红酒绿车马如龙世界的唯一证物。
老女人厌恶地挥了挥飘过来的烟雾,记得这臭小子第一次在她面前抽的时候,满脸陶醉得让她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忍不住接过手有样学样来了一口,结果被呛得面红耳赤险些背过气一命呜呼。从那以后,她视之如糟糠。
“陈有余,我最后提醒你一次,我这丹药虽然能让你短暂拥有开山境的体质,但木须灵是灵药,身边肯定有非凡的妖兽守护,你就算拥有开山之力也不一定能拿到木须灵。而且,就算你真的侥幸拿到了木须灵,但服食了这强行提升体质的破体丹,你日后可就真的与修行绝缘了。”
见那臭小子没反应,老女人便语气微微加重:“我不妨告诉你,我有个武院的姑孙女这两天会来看我,如果你回心转意,我可以帮你搭桥,让你去武院修行!”
名叫陈有余的男人微靠在椅子上,明亮的眼睛盯着房梁,一口烟徐徐吐出。
对于老女人说的,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撇开这个话题,自言自说道:“小的时候,我特别讨厌傻寡妇,因为她脑子里只有那个****的,整天魂不守舍像个活死人一样,根本就不知道她还有个崽子,八岁那年,我想离开她,便不知天高地厚地离家出走了。”
说到这,陈有余自嘲地笑了笑:“可惜啊,我在大山里转悠了好几天都没能转出去,最后饿得两眼昏花,不知怎么就犯了糊涂,和一头狼崽子抢起了食物,然后我就被狼群包围了,庆幸的是它们没有吃我,不幸的是狼崽子的妈妈将我咬了个遍体鳞伤,最后将我叼着丢进了山沟沟里。”
“你猜我怎么得救的?”陈有余脑袋一偏,笑着问道。
老女人想了想:“傻寡妇?”
陈有余点头:“没错,当时傻寡妇找到我的时候,我差不多只有出气的力儿了,浑身青紫青紫的,奄奄一息,傻寡妇刚找到我,就嚎啕大哭起来,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她哭得那么伤心,我当时心里不知道怎么反而有些开心,或许是第一次感受到她的在乎吧。”
顿了顿,陈有余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我被送到镇子上时,已经是二更天了,傻寡妇拼命地敲郎中家门,郎中被搅了美梦,很不高兴,打开门就一句话,‘先交钱再救人’,可傻寡妇哪里有钱,于是那半夜她就抱着我,从东街跪到西巷,家家户户磕头作揖,才求来了我的救命钱。”
说到这里,陈有余眼神变得坚定,他看向老女人,语气铿锵道:“所以,从那以后我就暗暗发誓,这辈子,我不让她死,她就不能死!”
北疆的天气较之中原要冷许多。
牛栏村村头,一家茅草屋围着个小竹院子,中午的时候,竹子编制的院门被踢了开来,几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男人闯了进来。
“他娘的,这狗屁牛屎村可真够远的,累死老子了。”说话的是个三十左右的汉子,身材魁梧,面色凶狠,一道刀疤从额头顺着鼻梁边下去,有些狰狞。
“哟,有人啊,老鼠,去叫那娘们弄点水来喝,顺便将她身下的椅子给我搬过来。”刀疤脸看了看院子中央坐在竹椅上的女人,冲身旁个子瘦高的家伙吩咐道。
被叫做老鼠的高个男人一脸谄媚,微微放低身形阿谀道:“疤哥您歇着,我这就去。”
老鼠大摇大摆走到女人身旁,居高临下道:“娘们,哥几个路过这有点渴了,你给整点水来。”
竹椅上的女人双眼直勾勾望着远方,无动于衷,像是没有听到。
老鼠见她不理会自己,眼眉顿时低敛,语气不善道:“臭娘们,老子跟你说话呢,快点给老子起来弄水去!”
这女人还是一动不动。
刀疤脸身旁另一个手下瞧见这一幕,忍不住讥讽道:“老鼠,你行不行?这点小事还要墨迹半天?”
老鼠闻言,才瞧见疤哥脸色有些阴沉,知晓他是走了远路又渴又累心情不好,自己要是还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少不准以后疤哥就对自己有意见。
于是老鼠转头怒视那女人,恶狠狠道:“你跟老子装聋作哑是不是?信不信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个破茅屋?”
古井无波的女人闻言,终于微微侧过头来,看了看老鼠,但依旧是一言不发。
“我去你妈!让你倒水听见没有?”
啪……
一声清脆掌声响起,女人脸色通红,但她还是不言不语,甚至连个吃痛的表情都没有。老鼠忍不住破口大骂:“草你奶奶的,怎么就是个傻东西?打她都不知道疼的?这脸糙得跟刺猬球似得,老子手都疼了!”
呸!
末了,老鼠冲那女人身上重重吐了口痰,宣泄心中不快。刀疤脸以及另外一名手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甚至走上前端详着女人,道:“估计是个傻子,不过五官倒还不赖,年轻时怕是有些姿色。”
说着,三人像是明白各自心中所想,嘿嘿笑了起来。
而这时候,从老女人家换到破体丹的陈有余刚好回来,好巧不巧地看见老鼠扇傻寡妇的一幕。他眼睛微眯,将丹药放进怀里。然后面无表情地走进院子,在门口处捡起砍柴用的柴刀,别在身后,走向那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