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禾轶一个人斜躺在驿站的屋顶。如水的月光温柔地倾泻下来,给他的身上渡上了一层白色的光,在没有被月光照耀到的墨黑的天空上缀着星星点点,像极了鲛人海滩上零零星星散布的贝壳,闭上眼睛,禾轶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仿佛充满了海域里那股特有的腥咸的气息,但是周围暗暗潜伏的窥伺的目光却时时刻刻提醒他,这是错觉。自己现在已在里鲛人海域十万八千里远的人族王城,身上不时泛起的刺骨的寒意,令他不由得悲哀地想也许他再也回不去那片魂牵梦萦的湛蓝了。其实,就算是禾桑她们,现在也看不到这样的天空了,因为人族的追杀,她们可能还蜷曲在神印的保护下,躲在那个黑暗的缝隙里吧!
想到这里,禾轶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今天的觐见让他明白,王城里人族的皇帝实力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大,与皇帝心不齐的大将军、拥有强大外戚势力的神秘皇后,就算是鲛人族拥有控水的能力,就算是人族的皇帝有意与鲛人族议和,照目前的局面看,怕也是困难重重,自己应该怎么办呢?
看着月光下骨节分明的大手,他雌雄莫辨的脸上不禁透出几丝苦涩的笑意:至今,他也不敢去入城时发现鲛人气息的地方看一看。他怕,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胸口又传来针扎般的疼痛,他握紧了拳头,泄愤般地捶打着胸口,虽然没有经历过变身,但周围鲛人变身的经验让他明白,也许他要变成她……鲛人的王怎么能是她?一个懦弱的……
不愿再多想,禾轶突然翻身越下屋顶,袖袍一扫大门便应声而开。影影绰绰的灯光忽地亮起,很快又灭了。但是周围警惕着监视的人却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暗的房间。
帝后尚未到场,宴会上灯火通明,别处互相恭维寒暄好不热闹,禾轶所在的地方却冷冷清清。
丞相一派自不会来和他说话,非丞相一派摸不清楚还在观望,禾轶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自斟自酌倒也落得清净。
宫里所用的酒入口清冽绵柔,喝着喝着,禾轶便盯着深蓝色的斟酒的玻璃杯发起了呆。深邃的深蓝色像是夜空下被月光铺满的大海,胸口被挖去神印的地方依旧空荡荡地疼着,出来已近一月,禾轶有点担心和桑,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喂,喂,喂,尊贵的使者大人,和我干一杯如何?”一道戏谑的嗓音打断了禾轶的回忆,抬起头来,禾轶认出这个越过重重人群和自己打招呼的人正是今天接他入城的使者。
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禾轶自己端起一杯酒倒入口中。
“这么冷漠啊!”男子低低抱怨了一句,又重新挂上了笑容:“我叫楚祀,算是一个芝麻大小的官,敢问使者大人尊姓大名?”
“禾轶。”摸不清楚男子的目的,但男子身上却又一股让他觉得熟悉的气息,于是禾轶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似是对禾轶冷漠的反应早有心理准备,男子很快整理了自己的表情,也不走开,反而又笑嘻嘻地凑了上来:“你这种反应,是在记恨我今天在城外对你干的事情吗?”说罢瞪大了眼睛望着禾轶,桃花眼微微眯起,在灯火的照耀下竟显得有几分可怜。
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禾轶没有说话。
“果然是生气了!这么小心眼……”低低嘟囔了一句,楚祀挂上了几分骄傲自得的笑:“其实你应该感谢我的,没有我,你入城怎么会这么容易?那帮老匹夫憋着给你使坏呢,不过又顾及自己的脸面,不想亲手给你使绊子,这才一推二推地将皮球塞给了我,说实话,今天给你放了不少水,回来之后,上边那个老秃子都要骂死我了……”楚祀一连串地说了下去,似乎禾轶不答话,他就要一直不停了,被惹的头疼的禾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话唠的人,想尽快结束对话的他冷冷瞥了男子一眼。
被冷冷的目光一刺,楚祀楞了楞神,似是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甩过脸色,他脸上的兴趣更浓了,冲着禾轶“柔和”地笑了笑,他说:“为了报答我,要不,你给我点感谢费?”
从未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禾轶以为自己听错了,终于张开嘴重复了一遍男子的话:“感谢费?”
“是啊!”楚祀笑得更灿烂了:“带路费五千,放水费五千,给你打个折,友情价,八千金吧!”
懒得理这个看起来就有些疯癫的人,禾轶埋首默默喝酒。
“喂,你怎么有不理人了?”
“你们鲛人族有不理人的传统吗?”
“是不是嫌贵啊?要不你给六千金也可以……”
“还是没反应吗,五千,五千金,不能再少了,我很穷啊……”
被男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更加心烦,禾轶僵冷着脸:“你是不是很缺钱啊?”
“啊,这个问题问得好,钱这个东西会有人嫌多吗?”楚祀笑眯眯地问了一句:“不怕你说,我这个官也是买来的呢,当时可是花了我不少钱,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心疼呢,现在自然是能捞点就多捞点喽。”
抬手用桌案上的笔在备用的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钱”字,禾轶将纸递给楚祀。
笑眯眯地接过去,楚祀不仅不尴尬,而且还用赞叹的语气崇拜地说道:“鲛人王真是个有创意的人呐!”就差留下两道口水了。
禾轶眉头一皱,正准备找借口离开这个人,却听得宦官的尖锐的传声抑扬顿挫的喊起来:“皇上,皇后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