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顶寒风萧索,孤星独挂,复笙独自一人坐在火堆旁静默。夜凉如水,眸子映着火光熠熠生辉。与师傅告别已经数月,自己独行千里终于到达了长白山。离别那日的情境犹像在昨日般。
“徒儿,你如今武功医术已有所成,独自生活不成问题,该是时候下山了。”
这短时间来,师傅倾囊相授,把常山派的内功心法和剑法医术仔仔细细地教授自己,复笙也十分用心。她早就想好了,自己在这世上独身一人,师傅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如今师傅年事已高,她打算为师傅养老送终后再做自己的打算。她正想开口,却见师傅看着她,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而抬手示意她不用说话。
“徒儿,为师七岁被你师祖带上此山便再未出山。常山派自古有令,派中弟子一生只可出山一次为寻找传人,而知天门到我这一代本打算终了,为师是以未收任何弟子,但冥冥中老天让我遇到了你这个好徒儿,为师深感安慰。你身世非凡,得命运如此安排,自是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的。只可惜为师恐怕看不到那天了。人间繁华富庶,又岂是山中可比,你且替为师好好看一眼这人世间吧。盘缠包袱已经备好了,下山吧!”
老人说罢看着复笙久久不能移目。复笙看着师傅苍老的面容和温凉的眼神,心中酸楚。她静静凝视这个老人,一个从七岁起再未见过人世繁华,从幼时便注定了孤寂一生的人。师傅从未提及他的过去,但复笙却可以想到。谁家爹娘会狠心让自家孩子自幼上山孤苦,终身不得骨肉相见?想来,师傅的出身一定是孤儿之类。
她看着眼前的老人,想象常山终年的寂静,一个孩子站在桃树下看着那怎么也看不到的山脚人间,也许他曾经偷跑过,但一个孩子,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他慢慢的长成了俊郎的少年,但眉宇间却从没有如同龄人的轻松,他还是爱站在那棵桃树下,他想着终有一天要去人间看看,可是师傅死了,知天门需要他继承,他不能抛下一切一走了之。从那天起,他做了一个决定,并用一生践行。
常山老翁苍老的手拍了拍复笙的肩膀,这一个动作,复笙明白了。师傅了解她心中所有的想法,可他一定要这么做。
常山老翁慢慢起身到书架上打开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一个布袋递到复笙手上。
“打开看看。”
“是。”复笙小心仔细地打开布袋,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在桌上,竟是三捆竹简。她抬头望向师傅,见师傅微微颔首,便又展开竹简看。这竹简上有的地方看上去是篆书,有的是隶书。篆书部分看不懂,她捡着能看懂的文字读下去。这一读,心里震惊无比,手脚冰凉。并不是她看不懂,而是她太熟悉了,原来这竹简上写着许多她在现代学到的天文地理知识,甚至还有一幅图,看起来竟像是太阳系的俯视图。她这才真正了解到常山派的实力深不可测。远在北宋年间,就有这样一群隐士参透了千百年后人们才知道的事,不知该震惊还是害怕。
常山老翁看到复笙的脸色苍白,微笑着说到:“这些东西你应该不陌生,不必如此震惊。常山派不过是比同代的人看得远罢了。更何况,看得长远也未必是件快事!”说罢叹了口气。
复笙不甚明白,却懂得师傅心中的无奈痛苦:“师傅不必太过伤心,徒儿知道你一个人住在这山上有许多苦。徒儿不愿下山,徒儿想陪伴师傅度过后半生。”
“徒儿,你有这份心为师已经很满足了。收你为徒的这段日子,是自你师祖离世后为师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够了,足够了。现在师傅要你去长白山把这个布袋放到我们常山派收藏典籍的山洞里,你能办到吗?”
复笙眼含热泪,沉默了片刻道了声是。
老翁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正色道:“好徒儿,跪下。为师现在就将这三捆竹简交付与你,自今日起,你须视此物重于一切,务必安全送到长白山。若途中有意外,宁毁之也不可使落入他人手中。”
“徒儿谨遵师命。”
“为师将地图和信一并交与你。地图可为你指明路线。而这信,是为师写给你的,他日若心中有巨大困惑不解时方可拿出一观。为师只愿你一世长安。”
“师傅,待徒儿完成任务后回来与你团聚。”
“不必了,自你踏出山门那刻便不再是我派弟子,我也不再见你。”说罢,老翁转身背对复笙,挥了挥衣袖示意她下山。
复笙的眼泪夺眶而出,心像被人猛地攥了一下,她悲痛地大喊一声“师父”,俯身郑重地叩头,滚烫的泪水滴落,额头抵在石板地上,她良久没有起身,手掌重重地撑在地面上。她明白,师傅是为了她好,为了让她不独自守着一座空山终老,为了让她远离师祖们代代相传的孤独,所以师傅把知天门的孤寂痛苦结束在了自身,不让她分担半分。泪尽,挺身,出山,终已不顾。
复笙想到自己离开山门的那天,坐在火堆旁泪水止不住滴落。离别那日的场景日日如梦,她渐渐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她知道师傅是为了她好,但却无法不责怪他。为何当初收留了她,却又没有一点预兆地赶她下山。从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开始,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早已经被安排好的,从没有人询问她是否愿意。如今她在长白山顶,头上一钩新月,手中是师傅的新月剑。想着远隔千里的那座山上,一个孤寂的老人是否也在望着这钩新月,默默老去……
长白山顶终年积雪不化,时近初春,山中很可能发生雪崩,但师傅所指路线途径处竟积雪很浅,头顶也没有大块积雪的山崖,复笙不得不佩服常山派的确智慧非凡。为了避免患上雪盲症,在没有转弯一片平坦的地方,复笙便用黑布蒙着眼凭听觉御风飞行。已经行走了数日,现在的复笙单凭脚步计算距离,即使在略有危险的地方也不解下黑布。就这样又行了半日,复笙发现前面已无路,竟是一处悬崖。
复笙纳闷,心中开始暗暗焦急,难道自己之前走错了路,因为地图上说还要往前行一里,可前面却没路了。难道这里地质发生了变化?前面的路坍塌了?她仔细看看这悬崖,又不像断裂形成。她思索了片刻,不可能回去重新走一遍,觉得有可能地图上所指的山洞在两个悬崖之间的崖底。地图上所说的一里应是将崖底抬升至与此处同等高度后,此处距山洞有一里。
思索至此,她决定试一试。此处悬崖甚高,光凭轻功有些危险,不妨先用绳索下一截再用轻功。复笙从腰上取下绳索固定在一棵大树上,在崖上选择了一处少石多土的地方垂下绳索,将包裹和新月剑绑在身上翻身下崖。
这绳索十分长,是复笙上山前特地准备的。她攀紧绳索缓缓下滑,突然在眼前的山壁上发现了一个一人高的山洞,看上去是人为修凿而出。谁会在这大山深处修凿一个山洞呢?复笙脑里灵光一现,原来是这样。这就是师傅让我找的山洞,地图上所说的一里,是由崖顶下至山洞的竖直距离。
得来全不费工夫,复笙用脚猛蹬了一下崖壁,借着惯性荡进了山洞。复笙背光站在洞口,发现这洞竟然很深,慢慢往里走,越来越昏暗,她拿出一支火折子照明,前方不远处有一扇石门,石门有三人高,看起来重千金。想必这石门之内就是常山派藏书之处。按照师傅所说,这石门前的地上有块圆砖,复笙面门站于其上将内力运到掌心,猛的一掌,地动山摇,石破天惊。尘土纷飞中,复笙看到石门竟缓缓开启。这石门虽重,却是以掌力震动后方能触发开关。而想要开门,非内力特别深厚者不可。常山派的内力都是师传徒,传至今天,每个弟子都继承了至少五代前辈的内力,而且常山派内力集天地大成,十分精纯,江湖上即使是内力深厚之人也不能达到,这样就保护了常山派洞中典籍。
复笙举着火折子走入门内,点亮了石室中的烛火。眼前的一切令人大吃一惊。石室极大,却是空空荡荡,石壁上有数十个石门,分门别类存放典籍,可想而知这每个小石室内肯定又有许多小门通往不同的石室,石室中又有门通向下一级石室,石室连石室,体系之庞杂,内容之庞大令人瞠目结舌。
常山派弟子分布天下,分别研究不同领域,待有所成后便可收两个弟子,培育成才后遣其一入此处将记载成果的典籍安置在室。被选择送册的弟子便是被逐出了师门,不得回山。
复笙回身看了眼门口的蜡烛烧得正旺,便放心地向小室内走去,师傅曾经说过,这蜡烛烧完时石门便会自动关闭,必须在此之前出去。
复笙举着火折子走入知天门的石室内,这个石室内立着许多书架,架上有的放有典籍,有的空空荡荡。石室四周还有许多小门通向别的石室。按照师傅所说,应放置在戊室辰架上。一排排找过去,原来在这里。
复笙解下身上的包裹从中拿出那个黄色布袋,伸手进布袋中掏出竹册。突然发现这布袋中除了三捆竹简,竟还有一块长方的东西。拿出来凑到火折子旁,竟是一小截从中劈开的半块方竹子,两头有不平滑的截面。翻过来看背面竟然有几个用毛笔写的,看起来十分粗狂的字——“阿朱之墓”!
这是一块竹子做的墓碑?怎么会在我的身上,是师傅放进去的吗?阿朱,阿朱阿朱是谁?复笙心中的疑问一股脑喷涌而出。她内心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却又什么都想不起,眉心一阵阵的疼痛使她近乎晕厥过去。火折子的光忽然微弱了下来,扑的一声灭了。
复笙陷入纯粹的无边的黑暗中,眉心的疼痛令她出了一身的冷汗,脑袋疼的似要裂了,有一些记忆的碎片仿佛要喷薄而出,她支持不住地倒在地上。她想到进来已经很久了,蜡烛会不会快烧完了,她不能困死在这里。强硬支撑着身子起来,眉心的疼痛愈加强烈。她伸手摸索火折子,颤抖着举到嘴边吹亮。将三捆竹简放到架子上后抄起随身之物,跌跌撞撞地冲出石室,无意间撞到了什么东西,举起火折子发现竟是一具人骨。惊异之余却不停脚步,忍着疼痛冲到门口发现蜡烛还剩一点,挣扎着出了石门便晕了过去。
复笙在黑暗中感觉到好似漂在海里,一个浪头将她推上了岸,粗粒的沙子磨得人生疼,身后不断有浪拍上来,浑身湿透,冷得不住打颤。
约摸一刻钟后,复笙渐渐转醒。睁开眼四周仍是昏暗,远处洞口隐约传来白光。复笙坐起身来,浑身无力,昏迷时出了许多汗,现在感觉浑身发冷。一旁的石门已然关闭。
她静静地靠在石壁上,虽然冰凉却让她清醒了不少。闭上眼陷入沉思,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心中原本的空缺似在被慢慢填满。她突然一个激灵坐直身子,长出一口气大喊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我是阿朱!”
复笙激动万分,她全想起来了,这身体原本的主人是阿朱。她现在存在的时空不是普通的北宋,而是天龙八部中的北宋。而她自己竟是慕容复的丫鬟,住在听香水榭的阿朱。全想起来了!她的公子,包三哥,风四哥,她的父母,她的妹妹阿紫,还有她的萧大哥。一想到萧峰,复笙的心里又喜又悲。萧大哥并不知道自己没有死,心里一定伤心得很。
她要去找他,复笙笑着起身,却猛然间觉得头昏眼花。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竟发烧了。她虽在常山上跟随师傅学了不少医术,但这冰天雪地去哪里找药吃,她必须尽快出山。
进洞前她还单单是个复笙,出洞之时却知晓了自己的另一层记忆,没有了空虚,心里有了牵挂和寄托,反而一扫先前的茫然,犹如重获新生。复笙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几个月的时间,期间她想了很多,也放下了很多,如今却是又拿起了一些东西。兴奋的同时她却无法发现自己的反常,按理说她就算知道了自己是阿朱,也不会执着地想要回到阿朱的生活中去,这其实是因为此刻在她的身体中两份不同人的记忆争执后阿朱的占了上风,也是因为阿朱的记忆刚涌出所以力量强大的缘故。
复笙走到洞口发现天色暗沉,她估摸着这会可能时近黄昏。先前的绳索还悬在那里,她提起内力,双脚轻轻起跳,紧接着双手抓紧绳索。谁知那绳索在雪中冻了半日,竟吃不住重量断了。复笙下意识运功想飞进洞中,可是事发突然让她没有借力点。再加上她发烧虚弱,竟无计可施,只能任凭地心引力将她往下拽。
一瞬间,复笙的脑里竟只有一个念头,不知道自己的肋骨长结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