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陈慕桩的研究重心转到碳氧循环系统上,从再生工厂,到换气走廊,几个重要的生产力部门。它们创造了巨械座今日所有的熵减。但愿碳氧循环系统比能量系统更容易找到答案。
从巨械α回来已经三天了,还没有人来找他。婉星云,梭林,他们都消失了一样。这让陈慕桩心里波涛翻涌无法平静。他们不问陈慕桩有何发现或看法,也许他们自己也在奔波,根本无暇停下问他人看法。他们这些大人物,忙起来都这样。
陈慕桩也忙。1023项技术困难——这是一个独立团队估测的数字,如果我们要复制一套碳氧循环系统,最多可能会面临1023项技术困难。如果没有技术爆炸的发生,解决所有这些困难至少需要60年。
60年何其长也!征途中时代67年,几乎把等星文明逼入绝境。征途后时代至今仅13年,巨械座已由稳转衰,回天无力。这是瞬息万变的时代。也许等不了几年,碳氧循环系统就会出些新的事故,把我们逼入又一场******。在这样的事故发生之前,没有人能体会到这有多危险。
仪表盘上跳动着许多的点和曲线。大概有五六个人在外面守护着七八个传感器,只是为了陈慕桩能接收到一点未必有意义的信号。光度、温度、大气压,高能射线,水汽,陨石雨,三维雷达,还有一个常年沉寂的超声测风。大多数曲线光滑平坦、波澜不惊,高能射线稍微有点随机的白噪音,水汽和陨石雨的鼓点只是偶尔颤动一下。像一场音乐会,奏鸣着不知何时停止的催眠曲。
但有一条线今天不太冷静。光度传感器正对着巨械α,今天已经是第三次观测到它的光度缓缓降低,又在即将降无可降时,猛然恢复到原来的值。前两次因为存储设备故障,没能记下相关参数,到第三次才捕捉到。而到第四次时,他更是发现温度和大气压因为这种频繁的光度骤减而也出现了难得一见的规律性变化。
陈慕桩想起了老师的经典比喻:路灯。
起初他觉得是能量系统内部接触不良,或动力耗尽。这真是个坏消息,事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要走投无路了,他想。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的念头是趁着路灯还未彻底熄灭,赶紧储存能量,减少一切非必要能量消耗、迅速切换到最低能耗状态。他右手按着脖子,心下划过一道黑色的流星。流星划过黑夜,带着希望消失在深海。
他甚至已经向几个部门已经发了这样的通知,随后却想到对观测数据进行更细致的分析。他找出一切能用得上或不能用上的资料,计算每个物理量和能量系统闪烁之间的关系。算式反复列了几十遍了。但毫无发现。他有点想放弃了,想先给更多部门和全巨械座发出警报。
在这么做之前他犹豫了一下。他打开今天的新闻,忽然有一则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球形清障车开始清理碑林碎片》。这是婉星云这几天在忙活的事。
挺巧的,不是吗?占领巨械α还没结束,就出了这档事。
球形清障车是一种大型交通工具,由于耗能大,平时从不用于载客。只有在清理碑林这种巨型结构时才会派上它不可替代的用场。
陈慕桩做了一道简单算术题:按照体积和清理范围来说,如果走之字形路线进行清理,要清完所有碎块,球形清障车大约要往返五次。
当天正午,光度传感器探测到第四次闪烁。巨械β报告温度降低,本就微弱的大气压有更微弱的上升。
当天后半天,第五次闪烁。巨械γ似乎已经引起了普遍的恐慌,世界末日的传言甚嚣尘上,而信之者众。
直到第二天,不再有第六次闪烁。
球形清障车五次经过原碑林带的位置,能量系统闪烁五次。那么,也许碑林也是能量系统的附属物,曾经碑林所在的位置有着特殊的意义?
曾经的碑林带,从能量中心到雪赤道的一条直线,贯穿整个恒星的金属结构的一条直线,它会是……电磁波通道!?能量系统的能量来源!?
能量系统的能量是外来的!?
合情合理!巨械座是别的文明建造的,假如建造它们的文明还没有掌握可控热核聚变、或认为核聚变风险太大或成本太高,完全有可能通过高能电磁射线远距离为巨械座传输能量。而碑林既是他们留下的纪念,同时又是阻止人和物闯入这条通道的栏杆,避免了高能电磁射线被遮蔽。球形清障车路过那条通道时就遮蔽了能量系统的能量来源,因此才引起“路灯闪烁”。
陈慕桩一刻也不敢停,在向巨械α确认了球形清障车的工作情况后,谨慎地解除了之前向几个部门发出的警报。
他关掉了房间里的所有屏幕。现在他终于有时间想起这意味着什么了。
我们永远不可能复制一个能量系统,也无法搬走它,除非只在一条直线上移动。能量来源的方向是定死的。
这等于宣告了回程计划的意外破产。
陈慕桩心下像卸下了什么重担,忽然感到一阵空虚。
结束了,这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