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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荒漠渺影——撒哈拉的召唤(1)

“前世的乡愁铺展在眼前,黄沙万丈的布/当我被这天地玄黄牢牢捆住漂流的心,在这里慢慢,一同落尘/呼啸长空的风,卷去了不回的路,大地就这么交出了它的秘密/那时,沙漠便不再只是沙漠/沙漠化为一口水井,井里面/一双水的眼睛,荡出一抹微笑”

——三毛《沙漠》

1.前世的乡愁

爱情总是带给人灵感,让人变得诗意盎然。三毛的心中重新勾起了对撒哈拉的渴望,一如她幼年时对皮鞋的喜爱一样,她强烈地感觉自己的前生就在撒哈拉沙漠里,那里有她丢失的灵魂,她要去寻找那失却上古的记忆。

那是一种熟悉而遥远的感觉,灵魂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诱惑你步步靠近。多年来这种感觉一直占据三毛全部的心灵,三毛为此不知疲倦地付出努力,即便是在寂寞的守候中和视为异类的目光中也不曾放弃过。三毛愿为它走遍千山万水,相信幸福会在彼岸生生不息。

既然喜欢,请允许我恣意地占有,我可以为之疯狂、为之受伤,我甚至愿意去做一个土匪,掠夺梦想。

无法想象重庆秀美的黄桷垭是如何孕育出三毛火热而浪漫的性格,那不过是所有故事的开始罢了,如果没有那些回忆,三毛该是苍白的吧,至少浅薄,那一定不是真正的她。三毛记得幼年时第一次听闻撒哈拉的名字,就痴痴地跟着念了一遍,张开的口像意犹未尽的样子叹息着长长的尾音,只念一遍,舌头就酥软了。

三毛立刻想象她的前世该是骑在骆驼上,背后是一片茫茫戈壁,狂风卷起漫天黄沙打在她的脸上,她身上飘然质朴的布裙写意地舒展在风沙中,大声唱出忧伤,脸上是出奇纯净的笑容。

那么,即使是死了,也是死在情人的怀抱里。

我知道我有一天会死,我的心早已支离破碎,可我还不能离开我的哀伤,请让我在红尘中继续颠沛,我将寂寞地寻找幸福,必定也会在寂寞中死去。

荷西也有前世的乡愁,和三毛的不同,荷西的乡愁是在大海里,大海是他梦寐以求的情人,他的前世记忆,是湛蓝湛蓝的。

这世间也许有无尽的离奇或巧合,苍天多情却又无情,让他们重逢却又残忍地逼迫一方放弃灵魂。荷西准备好了船,想和他心中的三毛一起漫游爱琴海,荷西止不住心中的激动,却发现三毛毁了他的船。

三毛是火,荷西是水,三毛只想做翩翩的花蝴蝶,在花儿间飞转却不停留,这世间有那样多的美好,何必为一朵花儿放弃所有?荷西无奈,清澈的眼睛里流出泪水,他没有锋芒,胸臆间流淌着无限柔情,他无法放弃三毛,愿意变成飞鸟,在沙漠中泣血而歌,只为伴随爱人的脚步。

你就是我的海洋,我的女王。荷西轻轻地对自己说,他以为的浪漫,是他生命的许诺,然而他自己并不知道,三毛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这样的选择竟是永恒。

荷西把自己变成了一粒沙,只为属于撒哈拉沙漠,那样他的爱人就会生死迷恋不愿离去。无垠的沙漠是上帝留下的净土,承载了生生世世的自由与生命,无数军队、帝王、旅客在上面走过,留下了丰功伟绩、最热烈的血液,以及一首首用生命写下的诗歌。古往今来,沙漠代表一世历史的延续,一个又一个帝国在那里被掩埋,然后又有新的国度建立,沙漠之中的残忍和希望让我们懂得了生命的神奇与不朽,以及它那繁华不尽的伟大意义。

即使是在那滚烫深邃的沙漠下,也依然有希望的淙淙流水,流淌不息,像一面镜子让我们看到了我们最真实的人生。自己置身其中,发生的一切让人目不暇接,变幻无穷,只有耗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享受到最美妙的感觉,在惊叹、赞叹、感叹声中走向前方。大自然的杰作,堪称鬼斧神工,偏又奇妙无穷,有沙漠的地方,不一定只有荒芜和悲凉。拥有沙漠的心也不会只搁浅。

三毛一生最幸福的事是拥有荷西,而最骄傲的事便是她的足迹到过悠远的撒哈拉。她写了五本书,撒哈拉是其中最最惊艳的一笔。每个人都有一个想踏足沙漠的梦想,在那个广阔无边的世界里忘却,寻找,询问,感受。爱,生命,希望,时间。三毛实现了千万人的期待和精彩。她是孜孜不倦的追梦人,也是带着人们一起做梦、实现梦想的人。那一年,她带着她的爱人和她的笔踏足了撒哈拉,从此,她的书页繁花似锦,她的人生光芒四射,她的一切成了传奇。

2.彼岸花开

撒哈拉沙漠的黄昏寂寥而悲壮。落日将她染成了一片红色。无际的黄沙上,有寂寞的大风呜咽地吹过。天,是高的;地,是沉厚雄壮而安静的。血红的沙漠,近乎凄艳恐怖。初冬的气候,大地在原本期待着炎炎烈日的心情下,化为一片苍凉的诗意。

荷西带着他的诚意早于三毛来到这里,在阿尤恩城外一家磷矿公司从事工程,所有的薪水都用来供给租房,他想尽可能让三毛住得好一点,然而这里烈日炎炎战乱不断,风沙漫漫中种族矛盾突起,北靠摩洛哥,东临阿尔及利亚,南与毛里塔尼亚接壤,西面,则是一望无际的大西洋。

荷西将与三毛一起,生活在这片终年无雨、黄沙漫漫的土地上。荷西感觉自己离大海越来越远,换来的却是可以离三毛越来越近了,他付出所有的努力来适应这里恶劣的气候,心中不停轻轻地问:三毛,你愿意嫁给我吗?

嫁给我,不要再流浪了;嫁给我,至少让我和你一起流浪。

我总是想象,荷西是凭着怎样坚韧的意志力在沙漠中开辟人生的,此前的他又是怎样忍痛舍弃下他朝思暮想了多年的爱琴海的?他像一个苦行僧一般在茫茫沙漠里默默修炼,只是为了满足爱人充满猎奇的惊鸿一瞥,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想到了收获吗?如果三毛最终未能答应他做他的妻子,他的忙碌和隐忍是否还那样值得?

干燥炎热的天气,夺目的骄阳似火,每天平均日照时间都在十一个小时以上,午间的温度更是高达五十摄氏度,连石头都难以忍耐发出噼啪晒裂的暴鸣。憨厚的荷西日日在高高的吊井架下劳作,在阵阵轰鸣的雷炮中找寻矿藏,饥渴难耐。撒哈拉的清水异常昂贵,快要赶上当初台北一瓶可乐的价钱了,荷西舍不得花钱,要把更多的舒适留给三毛,渴了便用舌尖舔舔嘴唇,岂料一个月下来,嘴唇竟已全都烂了,暴裂的缝隙中流淌着触目惊心的鲜血。

然而荷西一点儿也不觉得苦。当时三毛还曾经给他写信,劝他不要为了她,吃这么大的苦头。如果实在艰苦,不如放弃了回去。

荷西像一个忠诚的士兵,用赤诚的忠心给他的爱人回信,写得十分诚恳:

“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边,只有跟你结婚,要不然我的心永远不能减去这份痛楚的感觉。我们夏天结婚好吗?”

这是他第一次勇敢地表达自己的心意,这句话在他的心里反反复复地念了许久,却一直不敢将它说出来,怕怎样的场合都不够郑重,怕三毛会轻轻地拒绝。如今,在极限的生存环境下,在种族纷争、战争突起的地带,他唯恐哪天失去了性命,终于急急地将誓言说出。

也许是时候未到,也许是缘分还差一把火候,三毛没有回答,只是在一个神秘的夜晚像独行侠一般地跳出围墙,轻轻告别同居的三个女友,奔向她心中缕缕魂绕的撒哈拉,那里有她的梦想,还有她炽热的情人。

三个月后的一天,依然是黄沙漫漫,游走天际,三毛来到这里,被黄龙劲舞的沙漠所震撼,她欣喜地回过头去看自己在沙中留下的一串串脚印,灵魂中有东西飘移出来,她被不可名状的感动牵引,在温热的沙漠中狂奔起来。

眼泪肆意,心脏即使泣血也是酣畅淋漓,那是三毛等待了千年的前世乡愁,你知道她经受了怎样的苦难,才终于可以流浪到情人的怀抱?撒哈拉,请你紧紧地拥抱我归来的灵魂吧!三毛感觉脚下的黄沙由温热变得滚烫起来,一如她那颗剧烈颤动着的心,头发和衣裙都向后飘去,裙角在溅起沙粒的拍打中正以痛苦的姿态抒发着快感。

奔跑,是一种释放,如果我可以死在你的怀抱,请让我跑得再快一点儿,我听不见自己的回声,只好迷恋自己的影子。许久,三毛终于停了下来,她转头看见了荷西,在她开心地释放感动和眼泪后,她终于可以平静下来好好地看一眼荷西了。荷西嘴唇干裂,皮肤黝黑,头发乱七八糟的,衣服也又脏又破,看来这几个月来荷西吃了不少苦。然而荷西的眼神还很兴奋,他略微有些紧张,像一个等待首长检阅的士兵。

荷西荷西,你爱我吗?可惜我的心已经碎了。

Echo,我要留你在我的身边,不然我的心会疼痛不止,我们结婚好吗?

三毛在那一刻说愿意,她的心不愿意再流浪了。荷西像一个笨拙的巫师,手忙脚乱地带她回到了前世,三毛无法抗拒,眼睁睁地看着他唤醒自己内心深处的记忆,看见宿命和爱情。三毛的心中涌起阵阵的心疼,荷西是她进入前世的钥匙,一条蜿蜒伸向远方的路。

这世间多少美好的姻缘,皆因缘分而起,冥冥之中的那个人,无论在多远的地方,都会等着你去会合。而相见的那一刻,必是倾世的美丽,再普通平凡的情感,都会在这一刻散发亮点,变得绚丽夺目。

荷西急切地拉着新娘跑到法院去登记,生怕三毛跑掉了一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他终于就要娶到心爱的三毛了。这世上有许多的男人,要事业要前途,荷西或许是其中极少的另类,能够至情至爱的一种,在荷西的眼中,有三毛则足矣。

或许动了情的男子,总是让人可笑。可是你若真有幸得到心仪的女子陪伴,可笑和憨傻又算得了什么呢?荷西那时的心里大约正是如此吧——我愿用尽全身力气去爱你,直到我死去。

三毛爱穿布衣,她觉得质朴的布料是生活的写意,成年后的她不再喜欢华丽的装束,她已经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她害怕落入滚滚红尘中去,那些红尘像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只能让她想到逃离。三毛一心想过舒适而随性的生活,很多人看见她的肖像后都说她的样子像流浪的吉卜赛女郎,这大概就是相由心生吧。她找出一件长裙,略微陈旧的颜色有种上古的气息,优雅的样式不失可爱,三毛十分欢喜,小心翼翼地穿上身去,牵手去办理登记手续了。荷西手捧着新娘的脸,左看右看,跑去拿了一把香菜别在新娘的草帽上,越发觉得新娘清新可爱起来。两个年轻人紧张地站在法院秘书先生的面前,恰巧秘书先生也是一位年轻人,比他们还要紧张,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问他们:你们可愿意?

所有的人都大笑,三毛和荷西互相点头说愿意,随后是沉默和安静,似乎所有的话都在这充满幸福的安静中了。

这么安静,三毛只听荷西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太太了。

3.相亲相爱

阿尤恩的坟场,一片荒凉。这附近的住宅区没有门牌,然而相对低廉的租价让荷西在这里安了一个家。尽管相对便宜,可每月租金一万西币,对荷西这样一个刚找到工作的一级职员来说,仍然是笔不小的数目。

荷西努力用自己笨拙的手,把这里布置得尽可能漂亮,结婚登记回来,三毛正准备走进屋里,荷西制止了她,温柔地对她说,我要抱着你进我们的家。

三毛像一个女王,被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在荷西的怀抱中打量着他们的家。这是她见过最简陋的家了,没有炉子,没有桌子,甚至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夜晚她和荷西裹在睡袋里相互看着,荷西抱歉地不敢看她的眼睛,已为人妇的三毛心如明镜,温柔地拍着丈夫的肩说,我很喜欢,这里很好,坐在家里可以看得见星星,我们慢慢来布置它吧。

荷西的欢快宛如水面上的涟漪荡漾开来,爱人的一句夸奖,使他忘记了繁重工作的委屈。而三毛的心也是快乐的,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一定都能找到心中的王子,但定要找到肯将自己当做公主的人。荷西对她,如此珍惜和小心翼翼,三毛的心里非常满意。

三毛决定爱荷西,一生一世。

大约世间的小妇人,多是一样的愚蠢和可爱。想来那时的三毛心中开始渴望安定,撒哈拉给了她心灵上的归宿,她要把这份感激传递下去,给她越来越挚爱的荷西。三毛认真地开始她的拾荒生活,一扇木门或者几个面包,都能让她在发掘的快乐中惊喜着,她要用灵巧的双手和初为主妇的热情,建造她和荷西的家。

三毛是灵巧的,她真的为荷西开辟了一个妙不可言的家。虽然全都是拾荒而来的东西,却都被她拾掇得精致而写意,一个废弃的轮胎可以变成舒适的座椅,古朴的石像和悬挂的羊皮鼓,在屋子的角落里散发出艺术气息和诗意。三毛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却没日没夜地与荷西在烈日下锯木头,撒哈拉沙漠的太阳炎炎而无处可挡,她与荷西就那么大声唱着歌,布置着自己的新家。

撒哈拉沙漠也因为三毛的出现变得美妙而浪漫。荷西的同事、朋友以及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这个黑眼睛、黑头发的东方女子,身上有着无尽的巫术,足可以改造沙漠。他们的家,是最美丽奢华的宫殿,他们的饭桌,是沙漠中最好的餐厅。三毛的魔力是与生俱来的,她天生就有这种能力,让人不经意间就震撼了灵魂,从此舍生相随,不离不弃。

那天三毛正坐在屋中品尝下午的咖啡,忙碌了一天的家务,这是她最为惬意的时候,她喜欢这样的生活,一杯咖啡,一本书,一个人,在等待另一个人,那是她的爱人,致命的幸福就在最简单的生活中流淌着。她在等她的荷西下班归来,这个大胡子的丈夫总是会在进入家门的那一刻无比激动起来,理由总是莫名其妙,也许三毛最终认定了荷西与这种神经质的激情是脱不开干系的,因为荷西满足了三毛内心所有对浪漫的追求,这使她变得很满足,并且不自觉地依赖上这种情感,变得一刻也离不开荷西了。就像《飘》里的斯嘉丽不停地被告诫的那样:只有相像的人才会相互欣赏。

但那天的荷西显然过于激动了,他咚咚地敲门高着嗓门让三毛快跑出来,看看他手上裹着层层严实报纸的是什么,三毛不解地看着荷西,然而荷西不说话,咬着嘴唇认真地解开报纸,表情像一个严肃的孩子。三毛最终看见,一具完整的骆驼头骨以不可侵犯的姿态凛然出世,浑身散发出高贵的光芒,三毛看见艺术,看见欢喜,心中流淌出感动,她惊喜地围着头骨又跳又叫,我亲爱的,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个东西?

这正是三毛想要的,荷西像她腹中的虫子,这个男子完全走进了她的内心世界,成为这世上最懂得她心思的人,试问红尘中来往的女子,谁不期待这样的情人?这种默契,这种感激,让两个人的情感如此美丽。三毛的开心也正是荷西所想要的,荷西一把抱起三毛,把她举得高高的,说这是我给你的结婚礼物呀,两个人在屋子里转啊转,大声欢笑。

谁说贫困和苦难不能幸福,我拥有我的爱人,我拥有我们的神奇,谁也不能阻止我们的幸福!滔滔逝水,急急流年,年华转瞬即逝,回首前尘,恍如一梦。如今我必要及时行乐,醉生梦死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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