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印章
是的,这是我们第三次出发去通关。
听起来确实很可笑,换了别人我都会觉得难以置信,但这事就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我一直认为,多半还存在另一条便捷的道路--比如说,开往巴基斯坦的越境长途汽车?只是我们没有能够及时地发现它的准确信息,以至于没有能够坐上。之前搜集信息也没有发现这一条途径。
后来果真听说有人成功地找到了。我的一个朋友比我晚去印度,他根据我提供的线索,到了当地第一件事就是打听乘坐汽车过境的细节。根据他的说法,他从阿姆利则出发,到达拉合尔,全程只用了4个小时。而我们当天没那么幸运,早上9:30就到车站,坐火车到达拉合尔是晚上将近8点,几乎用了整整12个小时,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就这么搭进去了。
阿塔里火车站的规模也许超不过中国某个县城的火车站。穿过一道铁门,走上一段石头阶梯,就到了设在车站内的印度出入境管理处。
平台上分布了很多独立的办公亭子,里面坐着印度警察。我们这一群人合在一起的好处立刻显出来,别人都歇着看行李,小高和我出头应付事,拿着一捆护照去办出境手续,两个人在排队中间还可以轮换着走动走动。那之前我一个人负责这样的事,只要一进了排队等候的行列就如同被捆在绳子上,没有办法离开。
大量的人拖着行李在这站里走来走去,但是并不都是锡克人,看起来反倒是穆斯林比较多一些。这些印巴人穿得花花绿绿,有的扛着麻袋,有的拎着蛇皮口袋,也有拖旅行箱的。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和中国的小站旅客并无多大区别。
轮到我们的时候,边防警察发现要处理的是那么多本护照,不禁微微停顿了一下。我说是我们所有人的,你看到谁的护照我就叫谁来。然后他就按名字查验对比,一切都比较顺利。这警察的办公效率应该说是比较高的。
盖完出境章,很多人开始排队去检查行李,我们也正要过去排队,两名印度警察带着彬子过来找我们了。也可能是他带着警察找我们来的。出发的时候我本来想去叫他,小高和刘师傅说他们起来就没看见他,大概是一早就骑车走掉了。
彬子说,印度警察发现他的护照上面没有入境章,他无法解释清楚,只得说当时从尼泊尔-印度边境的苏瑙利关口入境时没有发现出入境管理处,但是警察并不相信。
我和小高都过去了。警察看着彬子,在前面带路,我们跟着,到了一间稍微大点的办公室。里面一名头目模样的人正坐在办公桌前,看见我们过去,就说:你们都是中国人,到这里来,怎么会别人有入境章他没有呢?
我说:他是我们的朋友,我们都非常了解,当时从尼泊尔先后过来的。我们都是为了旅游而来。我相信他一定是没有能够找到出入境办公室的位置。
那头目明显不信,说道:怎么可能,别人都盖章了,就他没有。
我说:真的,当时我们找了很久,在太阳底下晒得差点失去知觉才找到那个地方,位置确实太隐蔽,很难发现。你不知道这中间我们找多少人打听过。而他是一个人,要找起来困难得多。我敢说让我一个人去找,也很难发现办公室在哪里。
小高以前不知道此事,看了一会儿,纳闷地对我说: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
我们看彬子的情形并不糟糕,应该是没有挨打,只是略显沮丧,被呵斥了几句的可能是有的。此时他精神状态不太好,可能是有些紧张。我说估计这不是大事,如果他们为难你,就要求给中国驻印度使馆打电话,他们不至于为这点细节使劲折腾。
这之后警察不再问别的问题,我和小高就先离开了。此事我们已然尽力,无法再提供更多有实际意义的帮助,只好先去排队检查行李。
一杯奶茶
当时从尼泊尔出境,人不多,盖个章就完事。在印度这次,赶上有这么多人,整个过程堪称极其繁琐。
我们眼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缓慢地排队上去,先是行李纷纷被机器安检,接着又要一样样翻出来,给旁边的军警仔细看一遍,确认里面是否存在违禁物品。
一开始我觉得他们简直是没事找事,实在是闲的,人家都带东西出去了,还看那么细,就算有危险也不是在印度境内,他们这么来劲干吗。看了一会儿,发现他们对每个人的行李都看得很细致,忽然想起这条路线因为非常敏感,穿过印巴边境的火车经常是恐怖袭击的对象,大约以前确实放过炸弹的。这样看起来,印度边防警察的这一番详查,确是在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
当然这样查看起来真的很慢,非常慢。考虑到他们不是有意拖延,也就可以理解了。我们这一群人聚在一起,大家聊着天,时间打发起来也算好过。看很多人是一个人在这里默默地等待,那会更难受一些的。这中间我也四处走动看了看,车站内除了我们,还真没有看到别的华人面孔,只有彬子还在那边继续交涉。
轮到我们的行李时,大家的东西放到一起,走了一遍安检程序,警察核对了一下护照,就这么结束了。本来以为他们会针对中国人,要求打开行李,看得更细致严苛一些。
行李接受机检的工夫,一名负责检查盖章的警察冲我们微笑一下,说:Chinese?我说:没错。估计是宾德拉的金牌给他带来的兴奋尚未消退,他开始盛赞北京奥运。作为回礼,我大赞印度风景之美和文化之奇,表示很遗憾不得不在这么短的时间离开。
本来是胡乱聊天,刚开始大概说了两句英语,后来不知道怎么就都说印地语了;反正这些语言从我嘴里说出来同样破破烂烂。这名三十多岁的警察兴高采烈,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神情,就像天真的少年碰到了有趣的朋友。
他热情地对我说:我将会感到非常荣幸,如果您和您的朋友能在这里用一杯茶……我随口说:好啊,谢谢。他于是招手叫来一名仆人,吩咐道:快给这些客人上茶。那仆人顺从地微微摇头,径自去了。
这警察把我们安顿到旁边靠墙的几张椅子上坐下,说:我还要继续工作。请在这里稍候,茶马上就来。
一杯印度奶茶,即使在德里,通常也不过卖一二十个卢比,合人民币两三元钱。如果自己烹煮的话,成本很可能会更低一些。但是这名印度警察的热情好客,以及他这率性而为的言谈举止中流露出来的某种单纯直接的态度,却是很耐人寻味的。他似乎比较享受他工作中的某种乐趣,大约也因为认识了在他看来能聊几句的陌生人而感到真心的高兴。
这样的工作状态和情绪,我以前很少见到人真实自然地流露出来。与之可比的大概是斋浦尔火车站那名旅游警察。他也是同样高兴地帮助人,热情地提供各种服务。
我不禁觉得,印度人确实复杂和神奇,有这么多差异如此巨大的个体。
我们坐在椅子上聊天,等了比较长的时间。刘师傅说:多半他是随口客气,不会当真的,我们不要再等了。小高赞同他的看法。
当然我们的行李都已过关,现在可以直接走进站台去,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我认为这样是不合适的。我说:他没必要消遣陌生人。而且他给我的感觉不错,我相信他的仆人真的在煮茶。本来我们都答应了,如果人家端茶过来,发现一堆人忽然离开,这样太不礼貌……
我的确相信那名警察的善意和诚意。不过,就当时的情形来看,真正关键的问题是,此时火车也并没有来,急着去了月台上,也还是要干等着。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家开玩笑说:多半他的茶是去外面镇子上现买的。有人说:并且还要去井里挑水……总之,寻常十分钟左右立等可饮的印度茶,在这个阿塔里火车站,我们等了大概四十分钟左右。我推测他这个站里可能条件不是太好,倒不至于真去现备茶叶和水,却有可能不是用电,用的是煤炉或柴火灶之类的火源。
那名警察一边忙着,一边朝我们这里看。中间我和他偶然视线接触,他笑着说:请稍等,正在做,马上就好。我说不急,你忙你的。
满脸烟熏火燎的仆人到底用托盘端着奶茶过来了,给我们众人和他的主人一人一杯。那警察很开心,招呼说:请用茶。但是他的工作确实不能闲着,他只能抿一口,赶紧把杯子交到仆人手里,接着干活。
我们几个人坐在那里,继续聊天,慢慢喝掉杯子里的茶,看时间已将近下午一点,就决定出去了。我为在印度境内喝的这最后一杯奶茶向那名好客的警察道谢,他笑着说:欢迎再来印度!我说:绝对会。
这自然是实话,即使不碰到这么友善的他,我也还会再到印度来的。
一场八卦
只有到了里面的站台上,才能进一步发现阿塔里车站的小。仅这边站台才有人,对面几乎就是荒野,窄窄的铁轨在阳光下闪着暗淡的乌光,单调地向远处延伸,看不到头和尾。面朝铁轨,根据对印度的了解可以知道:左边是东,德里方向;右边是西,拉合尔方向。
那时候聚集在站台上的候车人已经很多,紧挨着入口那一段站台已经显得非常拥挤。大量的人涌进来,基本上都席地而坐。一些卖东西的摊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支起来了,卖油炸果的、卖面包的、卖饮料的、卖薄脆饼的……不一而足。这里俨然变成了一个热闹的集市。
弹丸之地却有这样的人口密度,印度境内恐怖袭击又不断,一枚炸弹的效果简直会被最大化……怪不得警方要检查得特别严格。
我们从这格外拥挤的地段往东边走去,到站台东头的一片远处看起来就很疏朗的空地上,大家依旧无事可做,只是站着聊天。
两名印度警察坐在更东边一点的地方,慢慢走过来,和我们打招呼:中国人?我说:是。于是又开始八卦。
这两名警察都四十往上的年纪。一名比较干瘦,下巴刮得碧青,制服笔挺,小蛮腰里紧紧扎着宽板皮带,很精干的样子。他比较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