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床单表达离别情意的方法慢慢深入人心,突然有人把自己那脏得都快有个人形的床单挂了出来,还在上面写到“恋上你的床”。这条遭人妒忌的床单迅速火了起来,楼下来来往往经过的同学都叹为观止。大概是同一人所为吧,第二天又在同一个窗户旁多了条有着好几个大窟窿的床单。
这两条如有魔咒的床单,一度加深了我对这几句诗的理解:“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原来这哥们早已看破这俗世红尘,心中空无一物,这才是所有人都看不穿的真正癫狂!
再后来,原本属于我们毕业生临走时抒发情绪的方法,却被那些心思缜密的学弟学妹用作了表白方式。他们把平日里不敢说的话,在床单上写成大字报,并挂在窗台迎风招展。
好端端的离别意成了闹剧,我们宿舍全体成员都觉得失望极了。
就在我们正为自己的创意被盗用而感到愁眉不展的时候,大家又开始争论:“这不就是要找人滚床单的意思吗?太无法无天了?”仔细想想,还真有这么一种意味。
所谓的长江后浪推前浪也就是这个道理吧,作为学长的我们已经渐渐老去,成了学校里面的一把老骨头,默默等待一桌散伙饭,等待各奔东西。只是青春尚未过半,却已觉得人的一辈子没了什么指望,毕竟最美的大学时光也成了手中握不住的沙子,随风而逝。人生还有多少个四年?还有多少个可以称为年少轻狂的日子?
海琴和吴晓飞相谈甚欢,这样的气氛让我有大把时间去对看看窗外的风景,我特别好奇是怎样的地方能够养育出海琴这样的姑娘,让她犹如海里的波涛一样美丽。
车子渐渐开出城市的高楼大厦,视线也跟着开阔起来。道路两旁是一些种植花草树木的土地,偶尔也有一片片长得正旺的庄稼地。海琴和吴晓飞聊着天,我则继续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势,湛蓝的天空。
车子转了个弯,视线里的建筑开始有了变化,白墙灰瓦坡屋顶,简约而富有民族特色。由于建筑不再像之前那么密集和高大,天边茫茫的海开始若隐若现,与海相对的方向是巍峨的山峰,山势连绵不断的起伏着,一座高过一座。背山靠海,海的尽头又是山,小城市的生活被定了一个宁谧的基调,海的自在洒脱,山的沉稳亘古,让这座城市显得极为特别。
“海琴,那就是洱海吧?”我有些激动地问她。
“没错!待会儿我们还可以到海边走走哦,我家离海可不是一般的近。”她回答。
“那还有多久才能到呢?”我迫不及待地问。
“快了,再有个五六分钟就可以下车了。”
再转过一个路口,我们下了车。我帮吴晓飞背着她的背包,海琴和吴晓飞一人拖着一个行李箱并排走在前边带路。
“我说吴晓飞,你这个背包里面不会是什么炸药之类的吧?怎么这么沉!”刚开始替她背的时候觉得还可以接受,谁知越背越沉。
“女生有很多东西的!你不知道吧,这里面有我的各种化妆品,每个季节的衣服还有几双高跟鞋……”她解释着。
“呃!你还真以为这是搬家啊?什么都要配带齐全。”我唏嘘,但是抱怨归抱怨,我还得老老实实帮她背着背包。
海琴笑着说:“师姐,你别理他,这么点东西也敢叫沉?他那是虚!”海琴和吴晓飞俩人以师姐师妹相称,我仿佛又成了个外人,她们聊的天都插不进去话。
她俩拉着行李箱开心地边聊边走,我在后边默默地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看来还是校友好,男朋友什么的还是干苦力去吧。
我们在公路上缓缓地走着,道路两侧罗列着广阔的稻田,有风吹过,阵阵谷浪仿佛踏着欢快的脚步奔向远方,然后消失在天际。傍晚的太阳投射出金灿灿的光芒,与田间的水稻掩映成趣,整个世界都静谧极了,习习凉风更是给人一种时间突然变慢的错觉。公路上隔不了多远就有骑着自行车的男男女女,当然也有些徒步行走的背包客。
沿着公路前行三四百米,再右转便来到了海琴所住的小渔村。远远的我就看到有一个女孩在翘首等待,由于距离太远也只能看到一个大概,分清楚对方的高矮胖瘦。我问海琴:“那就是你的姐姐了吧,看样子你们姐妹俩还有些相像哦。”
海琴不紧不慢的回答:“那是肯定的,但我姐比我可机灵多了,以后相处起来你会慢慢发现的。”不过我打心底的怀疑,如果海琴的姐姐真的是一个机灵的女孩,又怎么会意外怀上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的孩子?还好几个月后才发现怀孕的事?
海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三步作两步走,我和吴晓飞也紧紧跟了上去。
“姐!对不起!我没有帮你把那混蛋找回来。”海琴和她姐姐见面的第一句居然是先说抱歉,这让我觉得挺诧异的。
“傻姑娘,我就没打算让你去找他的。你说万一你要是在外边遇上个什么不测,我岂不是要记恨自己一辈子?”海琴的姐姐摸了摸海琴的头安慰道。
“哦,你还带了两个朋友啊。”海琴的姐姐走过来和我们打招呼:“你们好,我叫海辰!谢谢你们路上照顾我的妹妹。”
一点没差,海辰也如我想象之中一样美丽大方。和海琴邻家女孩的清纯比起来,海辰显得更为成熟,举手投足都那么优雅自然。
我紧接着说:“这是哪里话?一家人这么客气干嘛呢!”刚说完,只见海辰皱了皱眉,被我这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语气吓到。
海琴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拉过她的姐姐,两人走开了去耳语起来。我想海琴应该还没有来得及把我们相遇的故事告诉她姐吧。对于突然而来的幸福,总想要努力隐藏,似乎只要不跟别人提起,幸福的保质期就会被无限延长。就算再后来那些可怜的幸福转瞬即逝,但也会慢慢地埋进心底,悲和喜都像风儿一样了无痕迹地划过。因为没被旁人知道过的幸福,失去的时候也会将会是静悄悄的,无人过问。
她们俩耳语完毕,朝我和吴晓飞走了过来。海琴介绍到:“吴晓飞,我的大学校友;郑泽阳,这次旅途中的意外收获。”
我们礼貌性地握了握手,然后在海琴两姐妹的带领下回了家。海琴在离家半月后终于回到家,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画面,让我和吴晓飞这两个旁人也顿感幸福。
之前听她说和父母吵架后一气之下才离开的,如今归来却也忘记了当初的矛盾争执。亲人永远会包容你的任性妄为,家始终是最温暖的港湾。海琴的父母十分热情地招呼我们,而最有特殊意义的是“三道茶”,据说这三道茶代表着一苦二甜三回味,是他们白族人家招待每一位到访客人的必需品。
饭后,大家坐在一起闲聊,我借故上厕所便偷偷溜了出去,这时天已经黑了。其实刚到海琴家的时候我就想出门到处逛逛了,毕竟房子前边那一片蔚蓝的海给人太大的诱惑力。可转念一思量,刚到人家就不老老实实呆着会显得特别不礼貌,我也就打消了出去走走的念头。
海琴家的院子是典型的白族民居,三坊一照壁的建筑布局围和出了一个别样的空间。房有三层,只在二三层可以观海。在这二十多平米的小院子里,规律性地栽种着凤尾竹,它们在月光下显得特别灵动。出了院门,就听到阵阵虫鸣声,伴着海上波涛撞击岸边的声音,让人想要找一片草地慵懒地躺下去。
抬头时,我突然看到了一座架在海面上的长廊,尽端有亭,恰好没人,我快步走过去,坐在那儿静静地看海。风吹在身上与之前不大一样,这里的风有些湿润,带着一股时有时无的淡淡鱼腥味。不一会儿,身边开始不断地有行人来过,但都没大声交谈,一点也没打乱我看海时的思绪。我回想着这一路上发生的点点滴滴,仿佛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但又历历在目,清晰得可以看见记忆的每一个毛孔。
“奶奶,天堂一定很美吧?你在那里,会不会也能够遇上年轻时突然离开的他?”我这样想着,心里莫名的有些惆怅,应该是觉得遗憾吧。生命里的那些人,终究成了回忆,成了含在肌肤里面的刺,不痛不痒却被永远铭记……
远处的海面上有灯火的光亮,明灭之间,夜已经深了。后来是海琴找到了我,说见我出来这么久还没回去,她特别担心会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是掉进了粪坑。
回去又坐着闲聊了一会儿,海琴的父母问了好多关于我生活工作的问题,只是好多次我都没有能够好好地回答清楚,害得海琴连连给我解围,让他们别问这些没什么太大意义的问题。但我知道,为人父母怎么能不替女儿精心地挑选一个好人家?而这个好人家却绝对不是我。
睡前,我被安排在了三楼卧室。卧室恰好在靠海的一面,拉开窗帘就能看到海的样子,值得欣喜的是还有一个室外阳台,可以吹到海风。对于深夜无眠的人来说这是极好的,面朝大海,点一支烟,喝一杯酒,想一件事。
海琴说:“这是我的房间,今晚就暂借于你,若是住得还习惯的话,今后就可以长期租借给你啦。”
“那要怎么收费呢?”我悻悻地问到。
“谈钱那么伤感情,那我们就不谈钱了。干脆你每住一天,今后就当我一年的奴役吧!不知这样是不是很公平呢?”
我说道:“公平,绝对的公平!你看要不要签字画押,咱就这么定了?绝不许反悔!”
就着天空稀薄的星辰,我们暧昧着,吴晓飞突然闯进来的时候,我和海琴正忘我地吐露真情。不敲门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进来,不但自己弄得特别不好意思,我和海琴也觉得特尴尬。她说了句“抱歉!你们继续!”后,随即转身关了门逃之夭夭,只留下我和海琴惊魂未定。
“还好是吴晓飞,换做别人可就出大事了!”海琴长吁了口气。
“谁叫你那么不矜持!”我赶紧推卸责任。
“是你不矜持的,一点也不懂得克制,好吗?”她说。
我回答:“男人需要矜持吗?”
“女人需要矜持吗?现在都男女平等了,还观念保守!若是男人不需要矜持,那女人就更不必含蓄咯!”她义正言辞。
海琴居然着了我的道,我突然抓住她:“那我们就都不要矜持啦,小绵羊,大灰狼来咯!”
“别闹了!”海琴严肃起来:“小心又被人撞见,要是被我姐看到的话,她会杀了你!她最见不得有人欺负我。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被一个小男生欺负了,我姐二话没说狠狠地揍了人家一顿。”
我说:“小男生欺负你?你不欺负人家就算好的了,漂亮的女生在小的时候都是霸道的公主,身边总会围着一群傻傻可爱的小矮人,当公主不高兴了就把小矮人捉来挨个扒皮抽筋!”
“真好!变着法的夸奖我漂亮!只是扒皮抽筋的事我从来不干的,以后你做了我的奴役,我会对你温柔点的!”海琴调皮地说。
接下来她和我讲了很多关于她们俩姐妹的糗事。在海琴离开房间之后,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我掏出烟点了一支,完了又再点上一支。由于没开窗,没过多久房间里开始烟雾缭绕,夜静静地蔓延开来,直到没有光亮的空间,包裹着落寞的灵魂。良久,我终于忍受不住弥漫的烟味,打开了窗,清新的空气透了进来,格外舒畅。
第二天,当太阳的第一缕曙光照进房间的时候,我还是迟迟不愿起床。就这么静静地躺着感觉特别好,可以不去理会那些烦心的事,只需要闭着眼睛等待岁月从身边流走,什么都可以发生,什么都可以当作从未发生。
待我几番挣扎起床后,已经快到午饭的时间。简单洗漱完毕下了楼,看见海琴和她的母亲正在准备午饭。
“阿姨,早上好!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我自告奋勇。
“小郑啊,你坐着看会儿电视就好了。”海琴的妈妈给我了电视遥控器又转身进了厨房,并让我安心地看电视。
海琴从厨房端菜出来的时候对我说,今天早上吴晓飞离开了,说是出发去西藏。她在网上认识了几个一道的人,并约好了今天出发。我突然感叹,信息社会真是充满了玄机,可以找些志同道合的伙伴浪迹天涯,也可以碰到一个人白头偕老,但更多的时候我们也需要活在现实中。且不说网络上的骗子几何,单是清楚搞清楚对方的动机就是一个很让人头疼的难题。
“恐怕她又被人骗了吧,还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呢,干什么事情怎么这么不经大脑!”我不知为何会对所有关于她的事情充满敌意。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人总是要吃很多亏才知道算计,在无数的精于算计后懂得人情冷暖。
吴晓飞在走了一天后又奇迹般地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据她所说,原本答应承担一起旅行所有费用的网友突然变卦了,她只得回来,不然真得客死他乡。海琴还是把她当朋友一样招待,免费让她住下,免费一日三餐,免费嘘寒问暖。
“我本想找个土鳖富二代为我的旅行买单,没成想这些满口大话的所谓有钱人一个个都是人精啊。”吴晓飞的这句话让我觉得有些可笑,什么是富有?什么是贫穷?金钱能够成为衡量的唯一标准吗?当一个人人活着就只剩下钱了,那也不得不说是另一种悲哀!
“人家又不是傻子,凭什么替你买单?你真以为自己是那种所有男人都想要争着为你花钱的人啊?拜托,醒醒吧。”我说。
一旁的海琴发话:“你把世界想象得太坏啦,其实身边还是有很多好人的。”我看了看海琴,她眼里似乎闪着清澈的光芒,和她比起来,我觉得自己特别世俗。
“那好吧。祝福你今后都能够遇到像海琴这样的好人,少吃点亏,虽然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认为吃亏是福,但吃亏多了也是会上瘾的,一辈子吃亏总不是太好。”我由衷地祝愿吴晓飞。
“谢谢!我会小心的!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吴晓飞简单的几句话好像突然打破了我对她的那种敌视状态。确实她也挺不容易,一个女孩走南闯北,要不是弹尽粮绝决不会跟着我们受我这份窝囊气。想想,确实是我太咄咄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