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客车终于又开始启动，车上的乘客大都玩累了，靠在座位上打着瞌睡。海琴靠着我，一动不动的很安静，刚才她还闹腾得不行，怎么转眼间就温顺得像只小猫，这让我联想到女人善变的天性。
“喂，我说你睡觉可以，但不能流口水哦！”我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头发柔顺丝滑，感觉很好。
“你才流口水，恶不恶心？就你对本姑娘垂涎三尺。”她在我耳边轻声说。
“你敢不敢再大点声，你敢大点声的话，我就在众人面前表演个垂涎三尺让你大开眼界。”
我刚说完，海琴抬起头准备大喊。我急忙用手捂住她，补充到：“我话还没说完，让我表演的前提是你得给本大爷先来段****，让我酝酿酝酿情绪！”海琴瞬间石化了，在那之后她狠狠地拧了我一下，疼得我欲哭无泪。
“你们女人成天就是掐啊拧啊的，知不知道这很疼？看来行为道德规范里面有必要补充一条——女人不得在男同胞身上随意拧掐，违者将受到大众的严厉谴责！”
“那你们男人抽烟喝酒是不是也该明令禁止？”
“这不一样！”我讲话时底气不足，想起以前常常喝醉的自己就觉得一阵的惭愧！
聊着聊着我们就相互依偎着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客车上的旅客走了一大半，包括那位老奶奶。我突然担心她抱着那个装着老伴的黑布包会不会行动不便，但她的亲人应该会等在下车的地方吧。不管怎样，相信老人走到哪都会很开心，因为有老伴的陪伴就不会觉得孤单。
由于在路上耽误了两个半小时，客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差不多晚上九点，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和海琴下了客车，提上行李，迈出了真正回家的步伐。
“第一次到男方家，我有点害怕，能不能找个地方住下等你回来？”走着走着海琴突然停下脚步，和我商量。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更何况我没有父母，见我奶奶这么一个老人家应该没什么难度吧？我奶奶很慈祥的。”
“说谁是丑媳妇呢？我要真丑的话你能看上我？”海琴辩解着。
“你要真丑我肯定不跟你打招呼！”我诚实地说了自己的想法。我倒不是那种特别看重外表的人，但也绝不是不看外表的人，当你对一个陌生女人一无所知的时候，说自己不看外表那不是装得有点过头？男女之间，既不能满足精神需求，也不能满足物质需求，那还要对方干做什么。
我们继续走着，脚下的这条路几年前还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但现今已经变成宽阔平坦的公路，路边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一片欢快的气氛。月亮很圆，银白的月光把眼前的世界照得很亮，天空中散布的星星眨巴着眼睛，似乎在欢迎我们回家。公路的一侧是条小河，在我的记忆里它从没有断流过，每当雨季来临，里面滚滚的河水总有一种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气势。我鼓励海琴，然后拉着她的手，在清幽的月色下向前走着，公路旁哗哗的水声和蛐蛐的叫声让人心情格外舒畅。
所谓的幸福就是两个人一起把曾经认为很长的路走得很短，短到想要再把脚下的步子迈小点，再把前行的速度放慢些。此时此景，特别适合跟所爱的人在一起，一起走过未知风景，一起等待时光流逝，一起看花开花落……
我突然止住脚步，放开手中拖着的行李箱对海琴说：“海猪，你不是没有勇气跟我回去见奶奶吗？”
“刚才是没有，但现在有了。我觉得……”我趁着她说话的时候，双手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下去。我看到她双眼瞪得溜圆，再慢慢自然地闭下，动作也由推扯挣扎变成了放松接受。上天作证，我对她的爱有多浓烈，这个吻就有多炽烈。
良久，时间几乎都静止着，舍不得流动。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亲吻，就着月光，甘甜如蜜。
“停停停！你不打算回家啦？还没完没了了！”海琴见我良久都完全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轻轻推了我几下。
我终于停下，海琴认真地看着我，大概是看出了我内心的脆弱吧，我赶紧抱着她，不让她看到我泛红的双眼。
“海猪，让我再抱你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我小声地对她说。这个我只想给她万千宠爱的女孩，一定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吧，居然让我禁不住被感动。这一路上海琴从未抱怨过半句有关累的话，但我清楚一个女孩子跟随我奔波肯定会疲劳的。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现在她都回到家里享受着亲人的温暖了。
再向前走五十来米右转就是村头的荷塘，一种快要到家的感觉愈加强烈。浮想联翩之时，来到了荷塘前面。有很多坐在这里闲聊的妇人，一群打闹玩耍的孩子。四处张望，发现这里一切都变了样：石拱桥和高高的牌坊被翻了新，吐露着时代的气息；百米方圆的荷塘里则是开得正旺的荷花，就着月色虽然不太看得出荷花婀娜的身姿，却也花叶分明。记忆里，这片荷塘可是杂草丛生，夏季天晴时总有些调皮的孩子脱得精光，在里面戏水玩耍。
我努力回想上一次经过这里时的情景，可回忆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大概那是个寒冷的冬日吧，临近冰点的气温笼罩着质朴的小村庄，街上人们裹着厚厚的衣服，依然行色匆匆。对于身旁一个低头走过的年轻人，又有谁能轻易看出他在爱情的路上走得坎坎坷坷，本已经不太完整的心硬要被撕得千疮百孔。没错，那是我和陈琳琳分手的季节！
踏上石拱桥的时候，我和海琴开玩笑说，过了这个桥头就算是过门了，以后就是咱湖南人。她不作回答，只是傻傻地笑了笑。
又走了五分钟，远远的就看到了一栋三层楼的传统木结构房子，房子周围有一圈围墙，上面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我想那房子的年纪应该比奶奶都要大吧，要是在大城市，这样陈旧的老木屋早就被现代化高楼所取代，哪还会让它在岁月的风尘里苟延残喘。
“看，我们家就在那！”我指给海琴，然后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敲了敲院墙上的大门，等待奶奶从里面开门。以前每次回家都是我拿钥匙直接打开，但这次出发的时候却把钥匙锁在了行李箱。很奇怪吧，一个身居异地的人，却拿着远方家里的大门钥匙，每次怀恋也只能看着那把钥匙，静静发呆，望梅止渴。
敲了好久也没见奶奶开门，我只得打开行李箱，倒腾半天才找出大门钥匙。开了门进去，院子里一切还是熟悉的样子，四个石凳落寞地守着一张低矮的圆形石桌，各类花草沿院子四周簇拥着肆意生长。一簇芭蕉已长到屋檐的高度，硕大的叶子仿佛要遮挡住所有的天空。
已经晚上九点半，奶奶到底去了哪里呢？往常这样的时间她基本都会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约几个邻居打打麻将，唠唠家常。
我和海琴进了屋，屋子里的家具摆设都还是老样。在随意弄了些吃的填饱肚子后，海琴跑出去坐到院子里纳凉放松，我准备了些喝的也跟了出去。这四方围墙，把墙内圈出一个美丽的庭院，让身处里面的人多了一种归属感。
“海猪，你先在家呆着，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我突然想到隔壁的林奶奶，以前回家的时候常见她到我们家窜门，我想她应该会知道奶奶的去向吧。
出门的时候，我看到之前明亮的月光已经变得很昏沉，周围格外幽静，静得有些阴森恐怖。故乡的天气就是这样，刚刚还月亮高悬，凉风习习，转眼之间却变得阴沉沉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样。
我到了林奶奶家，却从她口中得到了一个让人死也不愿意接受的消息：前天晚上她到我们家窜门，但聊天没多久奶奶突然犯了心脏病昏倒在院子里，后来被送往镇里的医院抢救无效过了世！
“昨天在周围邻居的帮助下举行了下葬仪式，你要是再早一天回来的话估计能赶得上！”林奶奶说。
“怎么可能？几天前我们才通过电话，奶奶身体一向都挺好的，怎么会突然离世？她不是还答应我今年春节一起去北京看长城的吗？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奶奶可是从来都不会说话不算数的！”我冲林奶奶吼叫着。
本来这次回家我打算不告诉奶奶，是为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如今却被噩耗惊吓。
这时林奶奶的儿子跑到门口：“郑泽阳，你怎么能这么跟你林奶奶说话呢，她也是个老人。有什么疑问我来告诉你吧，别冲老人瞎嚷嚷！”他说完话，转身回家拿了一封信给我。
“这是你奶奶叫我们转交给你的信，里面有她要对你说的话！年轻人，坚强一点！生离死别很正常，这谁也阻止不了。但只有你活得开心快乐了，死去的亲人才会在九泉之下跟着高兴。”
信封很厚，我觉得里面肯定不止几页书信那么简单。
他的安慰对我完全没有作用，我哭喊着追问：“那出这么大事就没有一个人通知我一声？好歹我也是奶奶的唯一一个亲人，为什么都没有人等我回来见奶奶最后一面呢？”究竟什么时候泪水开始流了出来，我已全然不知。
“这都是你奶奶自己的决定，在去往医院的途中，她说她死后就立马给她下葬，而且千叮万嘱绝对不能通知你。”他跟我解释。
“那好，这还说得过去。但我手里的这封信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奶奶是因为突发心脏病离开的吗？那怎么会有时间写这封信？”我一边哽咽着一边擦着眼泪。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你奶奶应该在信里会跟你说的吧。但我猜测你应该不是你奶奶的亲孙子！”
“你胡说！”我继续落泪，“为什么不给我最后见您一面的机会？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有人来质疑我不是您的亲孙子？”
他们看我哭得厉害，就让我进了屋，给我倒了杯水，待我情绪稍微稳定点后，林奶奶向我讲述了一个沉睡了二十三年的故事。
二十三年前，村里面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她外表光鲜靓丽，一副富家千金的打扮，她还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这女人特别有钱，花大把钞票买走了村里公开拍卖的老房子，并且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她没有来往的亲戚朋友，倒是和村里的人相处得很好，后来在她镇上的学校当上了老师……
听到这里，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切的谜底都在手里这个厚厚的信封里。
听完他们的诉说，我缓和了下心情，起身和林奶奶一家致谢道别。走到自家院子时，伴着几声惊雷，零星的雨点渐渐大了起来。又是个听雨的夜晚，但我却心如刀绞，故乡的雨夜，从未如此陌生？雨点落在脸上，说不出的冰凉。
“奶奶，他们都是骗我的，你们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是吧？可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我还是不愿相信他们的话。
看我失魂落魄地回来，海琴问：“你出去有问到奶奶的消息吗？我看你好像有哭过？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说奶奶去世了，就在前天晚上！还给了我一封奶奶的信。”我抬手示意了下那个信封，并且把刚才问到的所有内容都告诉了海琴。
“那我们快看看这封信吧，看完再决定要不要抱头痛哭。真要哭的话，我陪你！”海琴认真的看着我，我知道她想要安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在所有悲痛的事情面前，任何形式的安慰都会变得苍白无力。内心里压抑着很多东西让我想要痛哭一场，可是酝酿了好久居然流不出眼泪。
生活真是嘲讽，刚刚拥有了最为珍贵的东西，又要失去一些同等珍贵的去做为交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