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那时脾气特别暴躁：“不认识！你以为你谁呀！”
对方听出了不友好的口气，然后她说：“哎，你发什么神经呢！是不是回去久了皮痒？赶紧麻利滚回来，我们给你松松皮！”
你们？我觉得奇怪，然后就听到了她旁边有女孩的笑声。“你们？还有谁跟你在一起啊！”
“猜一下，猜到我就把她介绍给你当女朋友！”
刘洋给我介绍女朋友？真的假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失恋那一年里，整日整日的消沉，从没见她介绍个女孩帮我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这倒好，我刚离开，她给我来这出。
我看了看海琴，她还是耷拉着脑袋，长长的头发自然垂下刚好遮住了脸。
“我猜是个女的，长得不咋滴，人丑，还胖，腿短，缺心眼！”我说这话的时候降低了声音，害怕打扰海琴和车里睡觉的乘客。
“哥们儿，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让你连哭都找不到地儿！”这声音不是刘洋的，肯定是在她身边那人。不过这声音还蛮有意思的，娃娃音，霸气里面有点萌萌的感觉，要是语气能够特别温柔的话，一定能把人心融化。
“女侠饶命！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如有冒犯，还请多多包涵！”我刚说完，电话那头就一阵哄笑。
我呸！什么女侠，狗屁，谁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屁孩。我突然感觉会不会是上当了，要是刘洋把电话给了她的某个小侄女什么的，我岂不是要上当受骗了？
我看了看身旁的海琴，突然觉得特别的过意不去。为了我，她曾勇敢地下了火车，一个人努力追寻着我的步伐；为了我，她把姐姐的事暂时放到一边，独自跟随我远走他乡。而现在，我却给她脸色，对她爱理不理的。自责开始排山倒海地涌上来，让我哪怕是再多和别人高兴地聊上一分钟，都会觉得惭愧！
“郑泽阳，你还记得前不久你在酒吧喝醉那晚吗，后来不是有个女孩跟你抢话筒唱歌，就唱《死了都要爱》那个？”说话的是刘洋。
我想起那天晚上被刘洋和陈枫一起“算计”的悲惨遭遇，还有自己对《忽然之间》的深情演绎，反倒是对刘洋说的那个女孩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只记得确实有那么一个女孩。
“想不起来……”我现在特别想挂了电话，好好向海琴道歉，让她原谅我犯下的错。
“也罢，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你回来之后就能一起玩耍了，她可是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她的名字叫石薇，你只要记住名字就可以了，记不住也罢，就你那猪脑袋估计什么都记不住！”刘洋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这让我觉得她有些啰嗦。
在认识海琴之前，我从没像现在一样，想要逃避刘洋，哪怕只是通个电话还是会让我觉得不自在。
我想了个手机快没电的借口，挂了电话。伸手拨开海琴垂下的头发，凑过脸去，我看到了她那张熟睡的清澈的脸。昨晚的她像一朵玫瑰花般惊艳，现在却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白雪公主。可惜她在梦幻的大森林里遇上的不是白马王子，而是一个连自己奶奶都照顾不周的郑氏孤儿！
我又开始静静地看着她，在这充满夏天味道的空气中，在这崎岖颠簸的旅途上，在这飘摇浮沉的生命里。
海琴醒了，她抬头看到我正在入迷的看着她。“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该消消火了，大热天的。”
“没有看够，我要看一辈子！”我回答她。
海琴笑了笑：“一辈子不会烦啊？”
“你管我！”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害怕只要松开就会再也无法握住。我问她：“你左手还疼吗？”
海琴抬起左手来，回答：“疼！”
我轻轻拉过她的左手，放到我的半边脸上。“现在呢，还疼吗？”
她迷人的笑了：“现在不疼了。”
我看情势有所转变，然后对海琴说：“海猪，对不起！我不该冲你那样的。”
“你不用说对不起，从你给我输血的时候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跟我说这三个字。但我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在乎你会对我怎样！只是无论发生什么事，对不起这三个字永远都别说，我没给你说这三个字的权利！”海琴说。可是我知道，没有一个女孩会不在乎，女人不都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在乎其实比谁都要在乎？
听到海琴说输血的事，我觉得十分诧异，急忙问她：“那天你不是昏迷了吗？你怎么知道是我给你输血的？”
她告诉我：“心灵感应你信吗？”
见我瞪大眼睛，一副怀疑的样子，海琴继续解释：“后来我问医生了，是不是你给我输过血，她说是的，但我是先觉得你给我输过血才问医生的。”
“所以你是知道这个事实才打算接受我的咯？”我十分好奇。
“不是。从我看了你在书上的留言，任性地下了火车那一刻开始。”
“你就不害怕下车后会突然找不到我，然后你又狼狈地坐上下一趟回家的火车？”
“怕呀！所以我紧跟着下了车，一路上跑啊跑，追啊追，终于看到了你。事实证明我的任性是值得的哦。”海琴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
我用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又接着问她：“其实我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我的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我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海琴，这个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的事。
她两只手拉着我：“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啊，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这样你不是就有好多家人了吗？”她眼里闪过忧伤，接着又变成憧憬和希望。在遇到她之前，从来没有一个女孩会让我如此心疼。
下午两点，客车半路抛锚，所有乘客都被叫下了车，看着客车被拖车拖走，大家议论纷纷。客车司机也跟着去修车了，很多人在讨论他还会不会回来载我们。我和海琴倒没有这样的担忧，因为只要和对方在一起，不管在哪都可以变得充满希望。
等了半个小时，客车司机打来电话来说，客车还要一个半小时才能被修好。再一次启程至少要两个小时，让所有乘客自行安排时间，到时候准时回来集合出发就行了。欣喜忧愁各参半，不过没几分钟的时间乘客都纷纷离开，去寻找乐子了。我拉着海琴准备要走时，却看见了那位六十多岁的老奶奶独自等在客车抛锚的地方。
我担心海琴又同情心泛滥，赶紧向她宣教：“你有没有在新闻上看到那些跌倒的老年人，谁敢扶谁就要当他们的孙子，不但钱财散尽还要背负骂名！”其实说这话有我大半的私心：多么美好的时光，云淡风轻，要是能拉着海琴爬一爬身后葱郁的高山，沿公路徒步，拍照留念，也将成为美好的回忆！完全没必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花费自己的大把时间。
“你以为所有的跌倒老人都是骗子啊？我倒是觉得有些是他们的子女逼迫他们去这么做的。六七十的老人还要靠骗人养家糊口，世态已经够炎凉，所以我们更要多一点温暖！”海琴的善良，深深地打动着我，这也是我喜欢她的原因之一。哪怕全世界没有一个好人，她还是会愿意把所有的坏人当成好人来对待。
我们没有立即去游玩，而是过去跟老奶奶攀谈起来。
海琴大声的问：“奶奶，您这是要去哪？怎么没有人陪您一起呢？”她这么大声居然没把老太太吓着。要是我对自己奶奶讲这么大声，一定会被骂臭小子，讲话别一惊一乍的。
老人指了指远方：“我回家。”但她的方向明显不对，那分明是来时的方向。“小姑娘可别乱说，我有人陪。”老人继续说。
她伸手拉了拉一个扁长的黑布包，说：“这是我老伴，他陪我回家呢。”说完，老人把黑布包抱在了怀里。阳光下，老人笑的很甜很甜，那是种带着岁月痕迹的笑，皱纹深陷，象征着一份几十年的爱情，几十年的陪伴。
“老人家，你看这么好的天气，要不要我们扶您四处走走？”我也学着海琴，用很大的声音跟她说话。海琴冲我笑着，她的笑也很甜，像一阵带着桂花香气的清风，让人陶醉。
“我老伴最喜欢爬山了，我们去爬山怎么样？”老人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山，突然显得活力倍增。老人家的话把我俩吓坏了，这么大把年纪还能爬山？我小声嘀咕着：“这哪是爬山，这是爬命啊！”
“我老太婆身子骨硬朗着呢！但带上老头就不好使了，小伙子你来帮我抱着我老伴！”我赶紧过去接过黑布包。小小的个黑布包还挺沉，至少应该有个二三十斤吧，里面不仅仅是骨灰吧。我小心翼翼地抱着人家的老伴，心惊胆战的，这要是一个不小心给人摔了，那就不是赔钱的问题了，怕是熔了我这堆青春的骨架也陪不起。
海琴本打算搀扶老太太的，但老太太脾气倔得很，硬是要自己走。我俩只得紧紧跟在后面，以防老太太脚下打滑，意外摔倒。
来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老太太从我手里接过自个儿老伴，然后坐下抱着说起话来：“老伴啊，咱们回家了，不过半路上遇到了麻烦，车子走不动了，但你先别慌，现在我带你去爬山呢，我们有多久没一起爬过山了……”
后来我们跟着坐下，开始和老人聊到她的青葱岁月。1975年，知青上山下乡依然如火如荼，精心酝酿的反右翻案风让时局动荡不定，老太太就是在这样情况下和老伴认识并相爱的。老人说，那时候老伴是城里来的帅小伙，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看上自己这样一个土里土气的农村姑娘。后来他本来可以选择回城去的，但他没有走，在农村一呆就是一辈子。
“那或许是他在城里的家人都死光了，然后他才下乡的呢？”对于这种悲情的生世，我向来不以为然。
说完这话的时候，海琴白了我一眼说：“那您就没有陪他回去找找家人？”
“找啊，但都说在下乡插队的时候，赶上各种疾病被人带走，后来就不知道去向了。”老人神情格外平静。
陪老人聊了半个小时后，她让我们自己去游玩不要管她，她要和老伴独处一会儿。我和海琴只好继续拾级而上，想要爬上更高处，欣赏这怡人的风景。我觉得老人从没感到过孤单，有老伴这么一路相伴，无论走到哪都会觉得特别幸福吧！
山特别高，好在有依山势而建的石头阶梯，爬起山来省力不少。天气特别热，爬山的游客不是特别多。看久了北京的天，再看看这里的天，觉得特别让人心旷神怡。远处有零星的农田村庄，袅袅炊烟；近处则是青翠欲滴的草木，飞鸟高歌，更有佳人相伴，旅途美得无可挑剔。
爬累了，我们就坐到树荫下休息，休息好了又接着向更高处攀登。
“跟你透露个秘密！”海琴说。
我问她：“什么秘密？”
海琴突然犹豫了下：“还是跟你说了吧，其实昨天晚上让你到我房间我是故意试探你的！但我开始时说的害怕确实是真的，后来害怕的反而变成你了。”
“故意试探我？”我十分好奇：“那你打算就以引狼入室的方法试探咯？好在我不会吃人。”
海琴见我开起玩笑，她缓缓说到：“如果你真对我做那种事的话，我不会反抗的，但昨天夜里我会趁你睡着后悄悄离开，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我！”
我看着海琴，她眼里写满了坚毅。“那你就以默默离开的方式惩罚我咯，为了一时的冲动，将会让我一辈子都在内心的挣扎中度过，你真够狠的！”
我继续问她：“但你这样也特别傻，万一我就是那种无情无义，不会负责，事后就完全把你忘得一干二净的那种人，你岂不是做了一件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
她回答：“我知道你不是！纵使那样，今后你也会因为这样而怀念我吧，那我还是不亏！”她居然会觉得被抛弃也毫不吃亏。
“对，我不是。我特别清楚被人伤害的苦楚，所以不会轻易伤害别人。但每个人都有别人看不穿的一面，凭借自己主观臆断就下了高额赌注，很可能就血本无归了，你有想过吗？”
海琴沉默了好久，我猜她是想起了自己的姐姐，一个因为年少轻狂而品尝苦涩的女人。
在海琴沉默思索的时候，我也想起陈琳琳，却不带有任何感情，不带有任何怀念，事实上我都有好久没想起过她。上了床就真的会让一个男人永远记住一个女人吗？我不太清楚，不过在我这里这是否定的，陈琳琳就是绝好的例子。
爱情的温度时常让人失去理智，但终究会让人因为放纵懂得三思而后行，这便是属于青春年少的爱情吧。失去的已失去，遗忘的已遗忘，抬头看天，不过浮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