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之后,七八个年轻男子气势汹汹地朝这条街走过来,直接冲向正准备离开的胖老板和老板娘。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又矮又胖的年轻人,上身穿一件颜色花哨的衬衣,衣襟下摆一半扎在咖啡色休闲裤里,一半露在裤腰外,手拿木棍嘴里嚷嚷道:“是谁坏了石头的规矩?”这伙人是常年混迹于这一片区赌石市场的市井之徒,常做中介人,拉线设赌局,偶而也弄些假石头来骗人,到这儿赌石的玩家如果赢了赌局通常都要给他们点好处费,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在赌石中输了七千元的那名男子并不在其中。胖老板连忙解释:“是那位姑娘赢了,那儿那位。”他用手指向正在前方百米开外的一棵椰树下休息的木红。
刚与一小笔财富擦肩而过的傻木红不知道身后会发生什么事。她恍惚听到“啊”的一声,循声回头,愕然发现一支黑黝黝的手从身背后的空气中平白伸出,至前臂肘关节前齐刷刷断开,悬在半空。这半截手臂,手指头正指向她的后背,她看不到断开处的样子,但是可以看到粗短的六根手指和手背皮肤上有着深深的纹路,密布相叉象杂乱的蜘蛛网,可以想象得到这只手的主人应该是黑黑胖胖的。
惊叫声是身后的王娟发出的,她正看着木红,同时也看见了半只断手,而唐心玉正为了一个精致的小梳妆镜不罢休地和商店老板讨价还价。
喧嚣的集市瞬间变得鸦雀无声,纠缠胖老板追问石头下落的人还在叫嚷,胖老板的辩解“她送给我的”,王娟捂着嘴呆若木鸡,讨价还价还在进行……。木红对一切嘈杂的声音充耳不闻,看着身边这只如影随行凭空出现的黑手,心中油然生出一丝半缕的亲切感,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一只断掉的没有生命的半只手臂,看不见的并不表示不存在。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木红伸出自已白皙粉嫩的手掌用力拍打了它一下。黑手被拍打后垂下手掌,消失在空气中,无影无踪。木红的心神被这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催眠了,傻傻地愣在原地,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应该害怕。恐惧感和亲切感交织在一起,使她一时不知所措。她仿佛听见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催促她——“快往前跑,快往前跑……”——声音在她的脑子里,又仿佛就在耳畔,可周围除了人群的喧哗热闹以外并没有别的声音。这个声音使劲在她的脑子里钻,细长尖锐不绝于耳——只有她能感受到——被搅乱的心神服从了,指挥她甩开膀子茫然逃走。
她转身继续向前跑,可此时此刻的她已经在人们视线中消失了,瞬间转移重新出现在前方三米以外的地方,就在这极其短暂的空间变换中她感觉自己一直踩在沙土混杂的道路上向前跑着,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失踪”了几秒钟。当她重新出现时,刚迈出一步,就感觉后背被什么重物击中,整个人扑跌在地上。她来不及细想,身手敏捷地站了起来,顾不上满身的尘土,头也不回朦朦胧胧地继续往前跑。
她穿过这片沙石土地到了停车场,罗大贝正在停车场边上用手机给什么人讲着话,声音不大却显得有些激动,他没有注意到慌慌张张的木红,而后者直到遇见周树和公司里的其他同事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看见她,罗大贝结束通话走了过来。
今天这个怪异海滩发生的一切全都落入了一些人的眼中,这些人是有着特殊身份的隐藏在人群中的便衣,分散游走在木红的周围。
击打木红后背的东西不是什么重物,而是第二次出现的一只断手,只不过比起之前出现的那半截肌肉结实饱满的黝黑手臂来说,它已经变成深棕色,干枯、纤细、修长,瘦骨嶙峋、骨节突暴,关节处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蓝紫色。因为太枯瘦,多余的表皮无法依附在筋骨上,向外凸起形成许多大小不一的小褶皱。五根手指端背面都有一小块角质化表皮形成坚硬锐利的三角形状的黑色薄片,看上去类似人的指甲,成30度锐角伸向前方。它在推倒木红后再次凭空消失,好象从来没有出现过。
正在这个时候,在这“一些人”中的两个年轻人不知从哪个地方跑出来,开始在某些看见这件怪事的人群中做疏导工作,“没事了,只是故意开玩笑捉弄她而已,一只道具……大家别误会,散了吧。”
木红的手机铃声叮叮咚咚响起来,这“一些人”中的一名中年男子正在用手机给木红打电话:“你不要轻举妄动。”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找谁呀?”木红以为自己没听清楚,重复问道。
电话那头的中年男子沉默了,他想了想,说:“你不要打它。小不忍则乱大谋。”
“……你打错电话了,……”
木红不由分说把电话挂断了。她虽然感到害怕,可又有几分兴奋、好奇,还夹杂着若有若无,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情。她隐隐约约觉得这种亲切感是和这只古怪的鬼魅般漆黑的断手有关联,是曾经很熟悉的但因为某种原因被隔离开,分隔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仿佛有千头万绪,却无从条分缕析;搅和了酸甜苦辣,却不知个中滋味。她摇摇头,既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干脆全当它没有发生过,把这些奇异的现象甩出脑袋。人类的心理自我保护机制有时候就表现为刻意逃避,此时的木红就是这样把自己有意识地封闭起来实施自我维护。
她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她按下接听键,没好气地问:“你是哪位?”
“姐,是我,木贵荣。”
“哦,贵荣呀,我是木红。”
“我知道你是木红。”
“找姐什么事啊?”木红轻松地吐出一口气。
“想你了,在三亚玩得开心吗?”
“姐差点被淹死。开心个鬼呀。”
“真的吗?”
“开玩笑的。玩得开心极了,风景美如画,我都不想离开了。”木红不希望这个表弟把话传给爸妈,以免引起老人家的担心。
“那你就在三亚给我找个姐夫吧。”木贵荣嘻嘻地笑着说。
“算了吧,没有恋爱的感觉。我爸妈好吗?”
“他们能有什么不好的。我还有事,挂了。”不等木红开口说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今天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已经令木红头痛不已,再加上这个木贵荣的电话立刻使她的头疼痛加剧,她对这个令她又爱又恨的表弟一向是毫无办法的。
木贵荣,二十八岁,有着棱角分明、好看的五官,一米七五的个子,追求外形的时尚,喜欢名牌服饰,绝不允许自己出现在女孩子面前是一副邋遢样,和木红有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挺直的鼻梁和同样令人羡慕的白皙的肌肤。是木红父亲也就是木庆湘的侄子,木红的大叔木庆余的儿子。十二岁那年,父母双亡,被木庆湘收养,和木红一起长大。高中毕业后,木庆湘托关系让他进了一家汽车机械厂当上了汽车修理工,可屋漏偏又逢下雨,三年后下岗了。这个木贵荣呢,贪玩不喜欢读书,修车技术也是二流。下岗后离家去了BJ谋生,只身在外飘泊了两年,五年前才回来,在一家私营汽车服务公司谋了份修理工的差事,一直住大伯父木庆湘的家里。
最让人闹心的是,刚回家不到一年就有一个女孩子找上门来,声称怀上了他的孩子要求木贵荣对她负责任,木贵荣当着一家人的面亲口承诺会和这个女孩子结婚,可后来发现这个女孩子患有子宫内膜异位症,致使腹中胎儿失去了生命迹象,木贵荣就死活不肯承认孩子是自己的,还说女孩是在酒吧上班的,谁知道那孩子是谁的?气得那个女孩在医院就差点跳了楼。后来又不知道他是怎么哄骗这个女孩子的,反正后来婚没结成,木红也没有再见到这个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