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酒吧打烊了。马青礞摇摇摆摆走出酒吧。走出这条三百米长的街道,拐了个弯。他迷离的眼神变得清亮起来。锐利的目光望向前方黑夜里模糊不清的景物,脸上浮现出一层冬月光芒般的寒意。
接下来的两天,马青礞象往常一样来到酒吧,然后便固执地要求景天辰陪他喝酒。见他穿着讲究、出手大方,钱老板也就顺水推舟,乐得做个人情。景天辰捏捏自己干瘪的口袋,全身上下搜遍了还不到十块钱。没了底气,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白吃白喝。
“因为你和我一样帅呀。哈哈。”看见景天辰天真的一脸窘相,马青礞不屑一顾,“去你的,开玩笑的,别想歪了。”听马青礞这么一说,景天辰的脸刹时就红了。
“咦,你的脸怎么比喝了酒还要红。”被调侃后,景天辰的面皮红的像是踩在母鸡背上的大公鸡头顶上涨红的鸡冠子。
“天辰,你干这行不是长久之计。干脆你以后跟我混吧,我保你有钱赚。”马青礞睁着一双醉眼,看了一眼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岁,长着一双狭长凤眼的大男孩。眼里这张脸上还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的白痴神情。
他在喉咙里轻声咳了一声,又好象是在笑。他眯缝着眼,压制内心的不耐烦,解释道:“投资公司,就是别人把本金给公司,公司帮他们投资,定期付给他们高利息。还有一些欠钱不还的,公司也就替债主催收一下。欠帐不还不该被揍吗。”
景天辰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相貌英俊、衣着光鲜的马青礞。马青礞看上去总是那么光彩照人,那么……高人一等,那么让人自惭形秽。人与人比,差距怎么那么大。景天辰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动了心思。此刻璀璨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写满了期待和感激的脸,急切的眼眸中有变幻莫测的彩光在流动,“我可以吗?……可是我没有在公司里干过活。”他的目光黯淡下来。母亲在生了自己之后就一直病恹恹的,家里靠父亲一个劳动力撑着,比自已大两岁的姐姐读到初三就辍学务农,刚满20岁就嫁人了。反正也不可能读大学,高三那年自己便主动退学加入了演出团,就是为了赚钱,还想给母亲治病。
“没有关系。能打就行。”马青礞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心情愉快地扭动了一下腰身。对景天辰这几天来的总体表现他还是挺满意的。
“我,只会唱歌,没打过架。”
“打不过就跑呗。有我呢,不用担心。你考虑一下吧,收入可比酒吧侍应生高出好几倍。你无权无势,孤立无援,这腰杆子呀想硬都硬不起来。有了钱就不会被人欺负,那几个龟孙子不就是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吗?钱不是臭钱,人人都喜欢,能办成许多事。这个社会上的人全都是势利眼,弱肉强食。知道抱团取暖吗,加入我们。只要认真办事,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美酒和女人都会有的。”马青礞像是想起什么事,坐直身子,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能和自己所爱的人过上幸福的家庭生活。不用到处飘泊,不用忍饥挨冻、遭人白眼。”他的神色冷峻,甚至浮现出淡淡的悲哀,只是有些显得过于认真。
冰冷的酒水顺着喉咙流入胃里,像一簇簇跳动的火焰在体内剧烈地燃烧。晃动的人群仿佛变成了穿戴像极了人类的狂魔,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只有这水火交融的酒才能抵挡。于是,火焰烧红了眼睛,烧旺了欲望,烧灭了流光溢彩的舞台灯光。
酒吧曲终人散尽后是孤寂。破晓之前在半梦半醒那个时分是最无助彷徨的,整颗心就仿佛是被夜晚掏空了还没有被白昼填补,空落落的留下无数破损缺口。
“离开村子快三年了,处境艰难,身无分文。”他的脑海里出现家乡父母苍老佝偻的躯体,须臾,又变换成一位长发女孩,有着天使般清纯的面容,她如丝绸般轻柔舒适的声音犹在心中萦绕。
“李香缃,我叫景天辰,跟我走吧。”
“对不起,我们还不是很熟悉。你在哪个单位工作?”
“……”
景天辰躺在酒吧的长椅上,琢磨着马青礞说的话。那些话如同敲打架子鼓的鼓槌,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胸膛,似乎不让他窒息,或者痛至心伤流血就不肯罢休。
染上了一条亮白色边线的夜空中,有一颗明亮至发白的星星向中心依然浓厚的黑暗滑落,长长的轨迹稍纵即逝。不知道是谁家养的公鸡长伸脖子打鸣,声音嘶哑高亢,类似一对破钹对击后的声音,又似李胆拉的二胡乐曲,饮泣悠长。
两天后,马青礞再次出现在九爱九酒吧里。
景天辰攥紧拳头,下定决心,迎了上去。因为太用力,两个手掌心留下八道指甲的掐痕,他没有发觉,也没有感觉到痛。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中似乎有一股难以抑制的躁动的热流,像是长在家乡山沟里的艾草被点燃后熨烫着五脏六腑,挤压出的无奈和辛酸,全都化作迫切的,想要改变自身命运的冲动。
想到演出团的伙伴们,他心有不舍。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如果自己能有衣锦还乡的那一天,算了,先把肚子填饱再说。他想到,或许还能够帮助郭精和二壮他们把演出团重新建起来,添置新的乐器和新车,要买那种卡车,能装货能载人。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相处这些天,景天辰大致知道马青礞的情况。马青礞是这样对他说的,“我是美国人,是个孤儿。这次回中国寻亲,准备在国内发展事业。投资公司只是刚起步。创业初期并不是特别顺利,变数很大,所以需要像你这样真心实意的帮手。”他还在无意中看到了马青礞的护照。
马青礞说,“你在广凤市等我几天。我要去外地办件事。这段时间你可在酒吧里玩几天。这是给你的,代步工具。”他扔了一串摩托车钥匙给景天辰,停顿了一下,他不是很确定,又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会开摩托吧?”
景天辰有些羞涩地一笑,“骑过别人的。骑得不好。”
马青礞点了点头,说:“以后赚钱了,换辆小汽车才够拉风。”“什么叫拉风?”景天辰问。
马青礞一时语塞,转身迈开大步走了,晚风中传来他的话:“去看两场电影吧,别像个乡巴佬似的。”
演出团的人不知道景天辰和马青礞的约定,酒吧钱老板也不知道。景天辰像前几日那样,在酒吧内干着活,听钱老板高兴或是不高兴地谈论着酒吧的生意。有时,他在想,钱老板抱怨酒吧生意不好做会不会是暗示演出团的人主动提出离开,可是钱老板抱怨完之后依然热情如昔地看待他们,他又在想,也许钱老板是担心演出团的人还不上钱吧。有时,他会一个人看着酒吧外的街道发愣,闷头不说话,像个闷葫芦,有人问他话他也不回答,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倒不是看马青礞是否来找他,只是心思活了,想法多了,人就变了。明明可以得到偏又失去才是最让人难受的。他也想过马青礞会不会是个骗子,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能让他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