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朝阳已经升起来了。金黄的温柔晨光把周围的白云染上一层薄薄的色彩,蔚蓝色的天空被点缀得异常美丽。微风把鹅黄色窗帘轻轻吹起,欢快热闹的群鸟争先恐后鸣叫,动听的旋律伴随着阳光仿佛在依依不舍地招唤着木红。
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木红鼻腔中悠悠呼出一缕气息,她居然醒转过来。马青礞把她送到阎王殿前,她自个回来了。昨夜恍如梦游,早已遗忘。若看到这一幕,不知从不曾失手的马二爷会作何感想?
木红觉得头痛欲裂,昏昏沉沉。她像往常一样想要从床上坐起来,然后下床洗漱、吃早餐。她开始移动身体,可是力不从心,身躯沉重如山。意识在呼唤,躯体却不受控制。她使把劲尝试让自己坐起来,却犹如沉入了水底的秤砣,力量消失殆尽,意识瞬间消失,大脑出现片刻的空白。
木红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会如此虚弱无力?她不甘心,再次尝试。受伤的身躯内残存的弥足珍贵的生命力顽强挣扎,最先影响到的是心脏。这颗曾经被马青礞判了死刑的心脏是多么得强大,它缓慢但不放弃地跳动、压迫,随着意识活动恢复,神智清晰了些,也加快跳动的速度,把大量血液重新送进大脑和四肢百骸,濡养着肢体神经与肌肉。
疲软无力的的躯体终于恢复了几分力量。木红用一只手支撑起身体,避免自己重新倒回床上。她微微喘气,斜靠在床头,稍作休息。两条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液蚯蚓状从鼻腔内缓缓流出。她抬起右手背抹了一把,无力的眼神扫过手背,看见鲜红的血迹。“我流鼻血了,应该天气太热上火了。”她想当然的猜测,“以前也流过几次鼻血,头后仰,稍作处理就止住了。”
她仰起头,一大股强烈血腥味的黏腻液体流入口腔,她像是在吐唾液在口腔内吸了一口后把液体吐到房间地面上。她猜到是鼻血,心想,流一会儿便会停止。谁知流入口腔中的血液没完没了,令人作呕的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内氤氲。她吐出好几口,连看看自己吐出来的是何物都没有气力,却只是担心自己再吐下去会失血过多。
她重新躺回床上,强忍着恶心把血腥的液体咽了下去。吞咽两次之后,她发现涌入口腔中的血液没有减少而是源源不断。愈益浓烈的血腥味加剧恶心感,只想要呕吐,无法再咽下,便停止吞咽的动作。血液很快把口腔填满。头颅和眼皮都变得越来越沉重,她最终无力地闭上双眼。此时,她仿佛看见一团白色亮光,然后逐渐变淡变暗,直至变成无边无际的阴暗。
她有一小部分的脑细胞异常顽强,韧性十足,在缺血缺氧的状态下依然有残存的意识在阴暗中寻找突破口,不甘心地猛然撕开一道裂缝,让无限眷恋的白色光芒照射进来。“我再睡会儿,”这是此时此景下她能有的唯一的想法。最终,这道白光还是被黑暗湮灭。木红停止吞咽,大量殷红的血液从口鼻处溢出,她再次失去知觉。
今天早晨木红错过了日常起床的时间。房间门从里面锁上了,她的父母亲和表弟木贵荣都以为她还在睡觉,纵容她,全忙着上班去了。当阳光从阳台的东侧移到阳台的西侧时,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好像被文明世界遗弃的孤儿。
将近十二点,木红的父母回到家中,发现女儿房门紧锁。木庆湘不满地嘟囔:“怎么还在睡?”他没有多想,径直走进厨房准备三个人的饭菜。木贵荣在汽车修理厂吃午饭,中午往往不回家。
木红母亲林照敲着门,喊叫道:“红红,起床了……把门打开。”
没有人回应他。
林照把耳朵贴在房门上,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林照重复几次动作和喊叫,房间内没有一点动静。当敲门与嗔怪变成捶门与责骂,直至她自觉已经声嘶力竭依然没有得到屋内人的回应时林照才意识到这事不对劲。
她慌慌张张跑进厨房,“你去看看,房门打不开,她还在睡?”木庆湘的心陡然一沉,脸色变得严峻。两人心中存有侥幸——贪睡。
善良的人心何尝知晓诡异多变的人世间已经露出了本有的残酷嘴脸。安宁的生活把他们的头脑变得纯真,神经变得迟钝,脾气变得柔和,犹如熨斗把衣服褶子熨烫得平整而柔滑。
生活如果没有苦难,就仿佛是耍猴人手中的苹果。猴子忘记了他藏在身后的长鞭,更加忘却了山野丛林。
再说木庆湘,扔下择了一半的芹菜,摘下围裙,飞奔到街上最近的锁匠摊,找到一名锁匠。
锁匠是名中年男子,身长,干瘦,肤黑。他二话不说,把由于磨损而变旧褪色的似乎随便再放一件什么东西进去就会被撑破的工具包挎在左肩,跟在木庆湘屁股后走进木家。
锁从房间内反锁,锁匠也打不开,只得撬锁。铜质锁芯坚固难弄,锁匠把锁眼猛力砸烂。他用一字型起子头转动锁芯一阵子,嘴里咕哝:“还有门闩。”“门闩在哪个位置?”他扭头问守候在一旁的木红父母。“在这个位置。”木庆湘抬手指在门中部。动静这么大,屋内如果有人早该醒了,他心中大急,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突突”的心跳声。
锁匠在工具包里翻找,取出一根薄而扁平的铁撬棍,从实木门扇和门框的缝中往里插,然后举起小铁锤对着撬棍圆实的另一端使劲敲打。他头也不回地对木家人说:“门边肯定是要弄坏的。”敲了好几下,滑动插销才被敲脱掉。
推开门,三个人的眼前是凄惨的一幕场景:女孩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白如纸,从口鼻处流出的血液染红了衣裳前襟和半只枕头。床前地面上有五六团血液变干后形成的红色凝固物。
“啊。”林照的脸刷得变白,发出一声尖叫,张大了嘴,瞪圆双眼。
木庆湘心急火燎,直扑到床前,推搡木红的身体,口中急切而紧张地呼唤:“红红,红红,木红,木红……”
木红没有回答他们。木庆湘向她鼻下伸出手,探不到她的气息。
林照全身颤抖,脸色惨白,对木庆湘说的“马上拨打120急救电话”听而不闻,站在床前无法动弹,眼里全是惊恐和怀疑。
木庆湘扭头瞧了她一眼,直起身,反而冷静下来。他顾不上自己的妻子,直扑到客厅拿起固定电话话筒,飞快地按下120数字键。
十五分钟后医生到了木家。
“经过检查,伤者大量失血,大动脉搏动和心音消失,呼吸停止,瞳孔散大,对射光没有反应。经过心肺复苏抢救,心脏没有复跳,完全尚失生命迹象。”白大褂医生摇摇头,遗憾地宣布木红已经死亡。两名穿着青色工装的男性护工常年面对死亡,对这一幕已是司空见惯。他们按部就班,用平稳的职业腔调慰唁死者家属:“节哀顺变。”死者很年轻,可惜无回天之术,但如果不说“节哀顺变”四个字,他们则会被医院扣奖金。
林照无声的落泪终于变成嚎啕大哭,泪流如河,重复再重复地润湿早已被泪水湿润的脸庞。这名中年妇女,四十九个年岁给了她满脸的腊黄,也给了她对儿孙的期盼。她的悲恸,痛至肝胆俱裂,悲切之状令人不忍直视。
木庆湘心中已是一片惨然,双眼发红,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