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下午，堂伯伯的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女儿女婿外孙女外孙，统统从外地赶回老家了，齐聚一堂。
这让原本稍微冷清的小卖部，瞬间活泛起来了。
在小子的眼里，这该是多么幸福美满的一大家子！自个儿不由得显得拘谨渺小了。
儿子一家，女儿一家进门时，鞭炮响起来，堂伯伯堂伯母忙着招待得不亦乐乎，像是久违的稀客似的，眼里都饱含深情。
小子了解，这么多年，堂伯伯过年很少能把儿子女儿全家人凑齐的。
今年或许是千年铁树开了花，难得一遇。
不，其实是最近堂伯伯的血压又高了，逢年过节不吉利，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在电话里面，倚老卖老、倚病卖病的口吻，终究劝服了儿子一家和女儿一家来凑齐过今年这个好年。
说起小卖部，有这么些年了。
以前除夕和大年初一，堂伯伯都不会停业休息的，因为总有街坊邻居会过来补办年货，买个蜡烛香火什么的。
今年不一样，满满当当的一大家人，挤在一张老式八仙桌上，好好的过个年。
桌上虽比不上满汉全席，却是把堂伯伯堂伯母平日里最拿手最得意的厨艺都摆上桌了。
儿子带了著名的国酒来，女儿拿了进口的红酒来，两人相视一笑。
女儿说：哥哥的好酒浓度高，易醉，留着给爸爸平日里喝。
儿子说：妹妹的好酒太香甜，爸爸恐怕喝不惯呐。
堂伯母把手一抬：你们俩别争了，你们爸爸就喜欢喝自己家的白酒。今天都别喝酒，啊，多吃菜！
这前所未有的热闹欢腾，冲击着平日里的冷清寂寥。
小子没有被忽略，堂伯伯有意在儿子女儿面前提起小子爸爸的可怜遭遇和小子不幸的身世，儿子女儿也都比较上心，招呼着小子多吃菜。
可是毕竟孩子多了，大人们寒暄着的同时，也得看管照顾自己孩子的胃口。
堂伯伯孙子和外孙比较调皮，在凳子上坐立不安分，爬上跳下，对吃的不上心，对堂伯伯家的旧式家居风格充满着好奇，这摸摸，那摸摸。
堂伯伯外孙女和孙女呢，就乖乖的坐在桌前，夹着眼前的菜或者吃碗里爸妈夹的菜。
吃得差不多了，儿子和女儿互相使眼色，各自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方盒，同时打开，里面各是一对金项链和一副玉手镯。
堂伯母略感惊喜，堂伯伯依然镇定。
女儿先开口：爸，妈，这是我和哥的心意，都说金子吉祥玉如意，哥是金童我是玉女，都祝愿爸妈吉祥如意，多福多寿！
堂伯母忍不住双眼通红，堂伯伯镇定如初。
女儿示意，把金项链捏挑起来，先戴上了堂伯母的脖子，堂伯母热泪盈眶，接着想给堂伯伯戴上，堂伯伯拘谨了一下，还是戴上了。
女儿再把手镯抓挑起来，轻轻的温柔的，深色的戴上了堂伯伯的左手，浅色的戴上了堂伯母的右手。堂伯母已经挂着两行热泪了，堂伯伯终于红了眼眶。
儿子再接话：爸，妈，我和妹妹一直呢，想接你们二老去城里，可是你们总是不同意，妹妹妹夫现在在我那边也买了房，你们二老过来，我们一大家人就都在一起了。
此时此刻，小子是感动的，却又莫名地忐忑起来。
堂伯母沉默地看着堂伯伯，女儿帮着堂伯母擦泪水。
堂伯伯内心翻涌了许久，看了看儿子和女儿，再扫视到小子。
小子此时很想躲开的，但又怕不礼貌，进退两难。
堂伯伯恢复正常思绪，开了口：儿啊，闺女啊，既然一大家子都在，我就说清楚吧！首先呢，看着你们俩有出息，又各自成家立业了，爸妈都很欣慰满足。可是爸妈了解你们的不容易，城里的生活好，也要多辛苦的工作呢？你们都有自己的孩子，开销总不小。以前爸妈还想着帮你们带带孩子，可是爸妈没什么文化，电视剧演的我们也看得懂，不想闹笑话，给你们帮倒忙。其次呢，爸妈老了，舍不得街坊四邻，这住了快一辈子的房子，怎么可能说撇下就撇下呢？爸爸近年来身体不好，也不想来回去城里折腾。爸妈就希望像这样，今天这样，每年抽时间一起回来看看我们，爸妈就心满意足了。当然，爸妈不想给你们添乱，你们也不要多想，别觉得自己不孝顺什么的，爸妈知道你们孝顺，你们过得好，就是对爸妈最大的孝顺！最后吧，今天我是真的高兴满足，好久没和你们面对面谈心聊天了，电话吧，总觉得隔层纱似的，没关系，以后忙的时候，电话还是要多打。爸爸，说得差不多了。
堂伯伯说完给了小子一个余光。
儿子听完，本想再努力说点什么，看了看妹妹示意过来的眼神，咽回了肚里。
堂伯母擦干了眼泪，打圆场：好了，吃菜吃菜，都吃饱了吗？待会儿一起包饺子，啊！
女儿和儿媳妇开始帮着堂伯母收拾碗筷。
包饺子时间，一大家子依然凑在一起。
孩子们都瞎凑热闹，只有小子认真的在包饺子。
大人里面，只有女婿不会包饺子，在认真的跟着学习。
默默无语的小子却很容易得到大人们的赞美。
关于包饺子，小子深深记得，以前在老家，那个山里面，有且只有年底吃一次饺子，所以小子每次和爸爸包饺子都特别严肃认真，像对待艺术一样，虔诚的把每一个饺子捏好，捏出一个个作品，捏出最美的食欲。
来到堂伯伯家以后，小子吃过三次饺子。堂伯伯堂伯母直夸小子的饺子包得好看，叫人忍不住多吃几个。
这次除夕满桌子的饺子，是小子生平见过的最多的。
女婿过来看看小子的饺子，赞赏道：小子包的饺子活灵活现的，真漂亮！
女儿附和道：是呀，这么小就有这么好的手工艺，长大了不得了呢！老公你要多学着点儿！
女婿抱憾的笑笑：我这不是在学习嘛！
儿媳妇接上话茬：哎呀，应该让我们孩子都学学，勤动手多动脑嘛！
儿子附和道：对对对，养成好习惯！
可惜孩子们早就不在桌前了，孙子和外孙进了房间玩爸爸们的手机游戏，外孙女和孙女坐在房间乖乖的看电视。
堂伯母笑着说：孩子该玩的还是得玩，时代不一样了，不像以前，什么都没得玩！
堂伯伯滚着饺子皮的动作突然停下来，说道：好习惯总是没错的！玩儿方面，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孩子就得好好的管！现在学坏的孩子和以前的一样多，不管怎么行？当然啊，时代在进步，教育也在进步，方式方法的问题在于你们当父母的！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儿子接茬：是，爸说的是！
女儿莞尔一笑：还是爸爸懂得多，思想又开明，我们当儿女的谨遵教诲！
堂伯母附和着女儿笑道：好了，赶快把饺子包完，春晚已经开始了，还等着一起看春晚呢！多久没好好一起看回春晚了！
堂伯伯缓和了语气：也是啊！不过，这春晚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女儿接茬：爸，连您也这么说啊？
儿子投来同样诧异的眼光。
堂伯伯不紧不慢：可不是吗？我喜欢的老艺术家一个接一个的退下了舞台，现在的新艺人，不是我说不喜欢，跟流水线一样的上台走形式，谁喜欢得起来？
这下全家人都打开了笑声，纷纷附和爸爸说的确实对。
饺子包完了，大伙儿一起帮忙整理归置好，还是带着兴致一起回房间看春晚了。
印象深刻的是，有几个小品难得博得一家人异口同声的笑声，这笑声更多掺杂了这么些年的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很晚了，大家各自回房间睡觉。
儿子一家人一个房间，女儿一家人一个房间，小子有张小床摆在堂伯伯的房间，这是第一次小子在堂伯伯家不算是一个人睡。
小子以前睡堂伯伯儿子的那个房间，来到堂伯伯房间，还比较不适应，不是因为小床，是心事猛然间一股脑儿爬上小子的心头。
堂伯伯堂伯母安排好儿子女儿那边，陆续回到房间，小子假装睡着了。
堂伯母忽然叹了口气，堂伯伯听出意思，拍了拍堂伯母的肩膀，示意早点休息吧。
晚安，这个除夕。
好梦，小子。
